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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您知道,他统治着一片富庶的山谷,山谷两旁是巍然高耸的大山,他那别致的大号就是由此得来的。山谷中有这‘山中老翁’哈桑·萨巴赫伊斯兰教什叶派中始于11世纪的暗杀派的创始人。培植的座座美丽花园,每座花园里都有孤亭小阁。他在这些亭台楼阁中接见他的宠儿,据马可孛罗说,‘山中老翁’在那儿让他们尝一种草,吃下以后他们就飞升到乐园,那儿有鲜花常开不败的绿树,四季常熟的鲜果,永世不变的童贞女。于是这些年轻人一个个快乐至极,都以为这一切千真万确,其实只是黄粱一梦,但是这梦是这样甜美,这样醉人,这样痛快淋漓,以致谁把梦赏赐给他们,他们就死心塌地投靠谁,像服从上帝一样听命于他。叫他们杀死谁,纵使天涯海角,他们也会去杀害那倒霉的人。他们即便受尽折磨已是奄奄一息,也决无怨言,因为他们一心以为死只是一种过渡,正好去他们已从那圣草领略了的极乐世界。现在放在您面前的正是这圣草。”
“啊,”弗朗兹喊道,“这是印度大麻!我知道这东西,至少知道它的名称。”
“您完全说对了,阿拉丹老爷,这是印度大麻,是亚历山大出产的,阿布戈提炼的最好最纯的大麻精。阿布戈是举世无双的大麻精制作高手,真应该为他建座殿堂,上面镌刻这么几个字:‘全世界感恩的人谨献给销售幸福的商家。’”
“您知道吗?”弗朗兹说,“我想自己来体会一下您这一席赞美之词是入情入理还是言过其实。”
“您自己体会吧,我的嘉宾,好好体会吧,但是断不可只尝试一次,因为不论何种事物,只要是一种新的感受,温和的还是猛烈的,悲哀的还是愉快的,都需要使我们的感官适应才行。人的天性不在享乐,而只是苦恋,所以人的天性同这样的圣品相抵触。这是一场应使天性败北屈服的搏斗,梦幻应该先于现实。这样梦幻是主宰,这样梦幻即为生活,生活即为梦幻,然而这样的变换却是非同小可!也就是说,一旦您把现实生活中的痛苦与虚幻境界中的欢乐两相比较,您必然不愿再生活,而只想长梦不醒。当您告别您的世界再回到这凡人的世界上来,您仿佛是从那不勒斯的春天一下来到拉普兰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北部地区名。的冬天,仿佛是离开乐园回到尘世,离开天堂到了地狱。请用大麻精吧,我的嘉宾,尝尝吧!”
弗朗兹没有说话,只是将这神浆按主人刚才服用的量舀了一匙,然后举向唇边。“喔,”他咽下这神浆后说,“我不知道这效果会不会像您说的那样惬意,但我觉得这东西并不像您说的那样甘美。”
“因为您尝的虽然是珍品,但您的味觉还没有适应。请告诉我,您第一次品尝牡蛎、茶、黑啤酒、松菌,以及其他种种您后来非常喜欢的东西,您有什么样的感觉?您能理解为什么罗马人喜欢用阿魏一种药材。作调料,为什么中国人爱吃燕窝?呵,我的上帝,您不理解,那好,这大麻也一样。只要连吃一星期,您就会觉得世上任何其他食品都不可能这样美味可口,可是,今天您却觉得淡而无味,而且恶心难闻。现在我们到厢房去吧,这是您的卧室,阿里会给我们送咖啡和烟斗来的。”
宾主两人都站起身来,那个叫森巴的人——我们之所以偶尔也这样称呼他,因为同他客人一样,我们总得给他一个称呼,对他的仆人吩咐了几句,这时弗朗兹已进了隔壁的房间。这房间陈设虽然简单,但同样十分华丽。房间呈圆形,四壁是长沙发。沙发上、墙壁上、天花板上和地板上都铺了软软的宛如地毯的华贵兽皮,有的是带着威武鬃毛的阿特拉斯山北非山脉。的狮子皮,有的是条纹斑斓的孟加拉的虎皮,有的是带着轻盈欢乐,犹如但丁所见的那种斑斑驳驳的开普敦的豹皮,还有的是西伯利亚的熊皮,挪威的狐皮,这些兽皮一张叠一张铺得厚厚的,走在上面好像踩着极为茂盛的草坪,或者像是极其光滑柔软的大床。两人都在长沙发上躺下,一支支素馨木管琥珀嘴的土耳其式长烟斗排放在他们手边,每一支都已装上烟丝,无须拿一支烟斗连吸二次。他们每人拿起一支,阿里上来给点火,然后退下准备咖啡。一时间房间里寂静无声,森巴想着他的心事,似乎在他脑际总有这些心事在萦绕,甚至在谈话的时候也不间断;弗朗兹则已陷入那种无声的梦幻之中,一吸上等烟草就会这样,青烟会带走心中的烦恼,会让吸烟的人如堕五里雾中。阿里把咖啡端了进来。
“您愿意怎么喝?”主人问道,“法国式还是土耳其式?浓的还是淡的?加糖还是不加糖?过滤的还是煮的?随您喜欢,各种喝法都可以。”
“我想喝土耳其式的。”弗朗兹回答道。
“您选得好,”东道主说道,“这说明您爱好东方生活方式。啊,那些东方人,您可以想像得到,只有他们才知道如何生活。至于我,”他接着说,脸上挂着一丝弗朗兹总在注意的古怪的微笑,“等我把巴黎的事办完,我将客死东方,假如到那时候您再想见我,就得上开罗、巴格达或伊斯法罕伊朗地名。去找我。”
“啊,”弗朗兹说道,“那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了,因为我觉得肩上已长有雄鹰的翅膀,凭着这一对翅膀,我可以在24小时内环球飞行一圈。”
“哈哈,大麻精起作用了。好吧,现在展开您的双翼,飞往那非凡的境域吧。什么都不必害怕,有人在守护着您,假如您的翅膀也像伊卡洛斯希腊神话人物,用蜡将鸟翼粘于双肩企图逃亡,飞近太阳时腊融翼落,堕海而死。的那样被太阳晒融,有我们在,会把您接住的。”说完,他又用阿拉伯语向阿里吩咐了几句,阿里点头表示遵命服从,往后退去,但没有走远。
至于弗朗兹,身上正起着一种奇特的变化。白天肉体上的一切疲劳,傍晚发生的件件事情引起的心灵上的焦虑,都在渐渐消失。他好像将要入寐而未入寐,还比较清楚地知道自己将要熟睡。他的躯体变得茫茫然轻飘飘,他的知觉变得前所未有的纯净清澈,他的感官似乎功能倍增。地平线在不断延伸扩大,然而这已不是他在入寐前所见到的那种飘忽着的茫茫恐惧,昏暗阴沉的地平线。现在所见的地平线蓝湛湛,清晰透明,宽旷无际,弥漫着大海的全部蔚蓝,闪现着太阳的各色辉耀,飘逸着微风的种种芳香。然后水手歌声四起,唱得如此清莹剔透,要是能记下曲谱,定将是一首悦耳的神曲,随着歌声他看到基督山岛又在眼前展现,然而这已不是波涛之上凶恶的海礁,而是撒落在沙漠中的一片绿洲。小船渐渐驶近,歌声更加响亮,在这上帝之岛上荡漾起一片令人心荡魂销的神秘和声,仿佛有个洛尔莱传说中的女妖,以其歌声引诱船夫触礁。似的仙女或有个安菲翁希腊神话人物,宙斯之子,曾以竖琴声筑起城墙。似的巫师想引诱某个灵魂上岛,或者想在岛上筑起一座城池。
小船终于靠上了岸,既不费什么力,也没有任何震荡,仿佛嘴唇碰着嘴唇似的。他在延续不断的美妙乐声中走进岩洞,向下迈了几步台阶,更确切地说,他只觉得像是迈了几步。他一面走,一面吸着清新温香的空气,仿佛闻到了在西塞荷马长诗《奥德赛》中的女巫。洞穴中飘逸的,香得令人梦魂萦绕,暖得令人迷离恍惚的仙气。他入睡以前所见的一切,从古怪的东道主森巴到哑巴仆人阿里又都一一呈现在他眼前。然后这一切又像魔灯被熄灭那一瞬间的最后几道投影,似乎全都消失了,变成模糊一片。他又来到安有石像的房间,屋里只点着一盏古色古香的昏黄小灯,用来在夜深时分守护熟睡或寻欢作乐的人。石像还是原来的那几尊,婀娜多姿,柔情蜜意,饶有雅趣,那眼睛是那样富有魅力,那微笑是这样荡人心腑,而那头发又是那样的丰美飘垂。她们就是弗丽内、克莱奥帕特和美莎丽娜分别为古希腊妓女,埃及女王和罗马皇后。三位美人。然后在三个妖艳的身影之间,像一缕清光,像一个从奥林匹斯山希腊山名,古希腊神话中诸神都住该山顶上。中出来的基督天使,悄然溜进一个纯洁的人影,一个宁静的幽灵,一个柔和的幻像。它似乎羞于见这些大理石雕成的荡妇,像是把它那洁白无瑕的额头蒙上。这时,他觉得这三尊美女像把她们的爱汇集到一个男子身上,而这男子就是他自己。他又一次进入梦乡,只见她们朝他的床走来,她们的脚被长裙遮挡,颈脖赤裸着,头发像波浪似的飘动。她们丰姿绰约,除圣人能抵挡外,即便是神ヒ参薹抗拒。她们直直投射过来的眼光,仿佛毒蛇投向小鸟的目光,炽热灼人。这眼光像受到压抑似的忧伤,又像接吻似的甜蜜,他屈服了。
弗朗兹觉得他闭上了眼睛,而在他最后一次环顾四周时,隐约看到那腼腆的石像完全遮上了面纱。他的双眼已在真切的事物前闭拢了,而他的感官却为怪诞的印象敞开了。这是一种不间断的快乐的享受,一种没有静止的爱抚,仿佛就是穆罕默德伊斯兰教创始人。许诺赐予他的选民们的爱。于是那一张张石雕的嘴唇变得充满生气,那一个个石雕的胸脯变得灼热火烫。第一次领略大麻精作用的弗朗兹只感到自己口干唇燥,而那些石像贴向他嘴边的嘴唇却像蛇的环节,柔软而冰凉。这时他不禁觉得这样的爱抚几乎是一种痛苦,这样的快感几乎是一种折磨。然而他越是试图用双臂推掉这从未经历过的爱,他的感官却越是尽情领受这神秘梦幻中的妩媚。经过一番魂不守舍的搏斗之后,他终于彻底屈服,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倒了下来,在大理石情妇的吻以及前所未有的梦幻中的狂喜之下,他因疲惫而感到灼痛,因快感而筋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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