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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山之膝,不跪天地,不跪权势,跪父母,跪英烈!如今,我张启山跪的不是你二月红!是舍己之命,护佑长沙万民的嫂夫人!”
-------------引子
张府
“佛爷,府内上下,女眷幼子一并算上,凡是族系之内全部在列,无一疏漏。”副官挺身而立于身侧,侧目瞥了一眼身后府邸门口黑压压的一片人群。眼中虽有无奈之色,但也明晓大义于先,若不是时局如此,也万不得走此一步。女眷惊忧之色,幼子惶恐之声。终究是让心里的怜悯之情泛起,稍稍颤动了薄唇提息试探性的低语,几分带有侥幸之色的眸子望去。“佛爷……”
背手矗立于府邸之前,张府门楣高悬于头顶之上,目色淡漠直视远处,眼前的家人亲眷仿佛丝毫融不进眼帘。英挺的戎装似盔甲般附体,遮掩了寻常人情百态,莹白的手套内,手心里的微汗只有自己才能感觉的到。心中所念,脑中所想,如今已不是人力所能左右,世事弄人,既是回不去,便只能往前看。副官的回禀入耳,才略微收回神色,两手紧了紧中正扣,继而扶正帽檐目视眼前亲众,正色威严。“张氏一脉,长子启山,身兼军之要务,命赋国之安危,然国破亦无家,九门二爷之夫人,为体大义,身殒我张府门前。张氏宗亲明理晓义,今启山携宗亲家眷,请罪于二爷,为湘赣一线同胞,启山一脉愿以命偿之!”
阶下众人无不遵从,南迁长沙已是深受日寇之害,张门无弱子,既是大义,就算是女眷也毫不示弱。眼里的决议透着认同与紧随,虽无多言,此时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液,以让在场诸位融为一体。环视在场亲眷,心中感念,眼里刚毅的神色,此时更被亲情的认同所渲染的更加浓厚。单手抬起至面前食指轻晃便是授命于下,铿锵有力的步伐伴随着坚毅的信念,落风而起的斗篷穿过众人,身后紧随着宗室亲眷步出府邸……
红府
“老爷,张大佛爷带着府里的亲眷们已经在前院照壁那里侯了一炷香了,您还是见一见吧。”祥叔弓着身子立于身侧,眉宇间尽是焦灼之色,两手置于胸前不安的摩挲也难以排解心中的急切。府内虽然除孝多日,但是二爷依旧沉浸在伤妻之痛,封嗓续须再不登台。经此一事,虽有缘由在先,但是这张红二府算是再无往日般亲近。不是所有人都能担得起大义,主母殒命,就是这府里的下人们,看着张启山的眼神里,都是带着刀子的。如今一大家子人都在照壁前候着,三请二爷都不得见,这么干晾着也不是个事儿。思虑了再三,还是仗着自己的老脸再来请一遍试试。
“当日不见我,现在又要我见他?整个长沙城都是他张启山的,他愿意待哪就待在哪儿,愿意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若是看上了这宅子,我给他便是,说什么请罪,人都死了,请罪有个什么用,官家那套,让他留着给他的上峰。二月红是个戏子,吃不了官家这一套。”音色平淡波澜不惊,缓缓道来的同时,手里依旧细致的整理着丫头往日的头饰。手肘撑着妆台,一手撵着丝巾,细细的擦拭着一只步摇。眼神里平淡而又倔强,轻轻吹吹缝隙,又用丝巾小心的摸去上面的落尘。言谈之间眼睛都没离开过这手里的步摇,外界如何已于自己无关。现在的世界仅是回忆,是淡漠,是孤冷罢了,若不是看在是祥叔来回的话,如此的言语都懒得启齿。
“老爷,这初冬的风都是刀子,男眷没事,可是这女眷跟孩子可受不得,那一个个小脸都冻的乌青的,直哆嗦……”祥叔终究是府里看着二爷长大的老管家,主子什么性子多少也能拿捏几分。现如今这般情景,就这么梗着那就没玩没了了。眼神虚晃,心里盘算,拿定了主意,语气里也略微有了些底气。二爷心善,总不能置气到牵扯无辜,如此一试,若是再不成,那也真是无计可施了。正正心神,移步近一些颇为感慨,但言语间依旧保持着谨慎,眼神细细的掂量着面前主子的神色。“您心善,腊月里的叫花子您都叫下人们赏口饭吃给些碎炭,更别说这大家门户里出来的小伢子们。经不得这么耗着,他张启山愿意吃这西北风就让他吃,您抬抬面儿,让伢子们回去。这大人的事儿,孩子女眷的跟着参合,不像话!若是……若是夫人在,也容不得这样胡闹吧。”
祥叔的每一言都听在耳里,依旧不为所动。旁人如何再于二爷无关,心善有何用,心善不见天悯,心善不见佛佑,直到提及夫人,这才如心中一击,复而一记眼刀便看向祥叔,神色清冽。任凭祥叔再是老人,此时也不敢再有多言,只得默默后退,浅浅摇头,脸上的颓色油然。默默收回目光落于手里的步摇之上,夫人音容于眼前,一眸一笑,犹如昨日。心神恍惚游离,这么虚虚实实的心绪终日萦绕,犹如梵音在耳般轻呢。‘老爷,你看这些小伢子冻的可怜,快让他们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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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听夫人的。”木然的看着一处,口中浅浅的温软之色,嘴角亦带着往日那番甜腻的弧度,放下手里的步摇,缓缓起身,似是恍惚又似清楚。只是这莫名的一句轻言,让旁人看来显得尤为突兀。两手拉开乌木门栏,阳光打在纯白的长袍之上,一丝冷风带起发梢微动。一手撩起长袍下襟,踏着稳健的步子穿过回廊,来到花厅前的照壁,目色如炬,素颜淡漠的看向这层层陌生的面孔。
“二爷,你终于肯见了……”
“我张启山的全家都在这里,只要你答应我唱这一出戏,你要我全家的性命,都尽管拿去。张家子孙,给我统统跪下!”
张启山一撩衣摆,双膝落地,张家上下百十口人,统统在二月红面前跪了下来。
二月红看着张家所有人那犹如磐石一般的眼神,仰天长啸:“张启山,你疯了,你疯了啊!”
你全家性命与我何干!!!你到底是疯了吗?!转身想走,却被这群跪着的人拦下。
这就是不得不做的局啊。他笑得如此惨烈。连同他与他的后半生绑上一条绳上。
他想到牡丹亭的唱词,不由思索唱了出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一曲唱毕,二月红对着大佛爷欠了欠身,清亮的眸子紧盯着大佛爷,顺手拿起了一只小厮刚倒满的酒杯:“大佛爷,这杯,敬了你。”说罢一仰头饮尽了杯中酒,随后酒杯摔落在地上粉碎,迎着惊讶的目光,二月红淡淡道:“这是我二月红唱的最后一曲,此后不会再给唱一个段儿!”
“三天后,这是最低底线。若你再逼我,我便永远也不走。”
话音虽弱,却掷地有声。
跪在门前的人,这才面无表情地抬头,缓缓呼出一口白雾;眼里面,有些显然刚刚才碎裂掉的东西,正在重新拼合。
这一场,好歹是他张启山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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