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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希望找到一个那天晚上在场的工作人员?”罗宾问,显然有些怀疑。
“所以我把阿尔带去,”斯特莱克说,“他认识伦敦每一家高档餐馆的每一位服务员。我父亲的孩子都这样。”
吃过午饭,他端着一杯咖啡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冰雹又在敲打窗户。他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下面冰天雪地的街道,隐约以为(希望?)能在那儿看见她,长长的黑发在苍白而姣好的面庞周围飘舞,一双带有斑纹的绿褐色眼睛抬起来望着他,恳求着他……然而,街上只有一些陌生人,裹得严严实实,抵御严冬的寒冷。
他真是百分之百疯了。夏洛特在苏格兰呢,而且她在那里要远远好得多。
后来,罗宾回家了,斯特莱克穿上夏洛特一年多前给他买的那套意大利西装,当时他们就在那家餐馆庆祝他的三十五岁生日。他披上大衣,锁上公寓门,在零度以下的寒冷中出门去乘地铁,仍然拄着拐杖。
圣诞节从他经过的每个橱窗向他发起攻击:晶莹闪烁的彩灯,一堆堆崭新的商品,玩具,工艺品,玻璃上的假雪花,以及各种圣诞节前大甩卖的招牌,在深度的经济萧条中徒添一种悲凄的音符。星期五晚上的地铁里,有更多圣诞节前的狂欢者:女孩们穿着滑稽可笑的亮片裙子,冒着体温过低的危险,跟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孩耳鬓厮磨。斯特莱克深感疲惫和情绪低落。
没想到从哈密史密斯走过去路这么长。他走上富勒姆宫路时,发现这里距伊丽莎白·塔塞尔家很近。可能是她建议在这家餐馆吃饭的,因为对她来说方便,而奎因从拉德布鲁克林的家中赶来却要走很远的路。
十分钟后,斯特莱克向右一拐,在黑暗中穿过空荡荡的、发出回声的街道,朝泰晤士河码头走去,他的呼吸凝成团团白雾。那座河滨花园,夏天有许多人在蒙着白布的椅子上就餐,此刻却被厚厚的积雪掩埋。再往前,泰晤士河闪着幽暗的光,冰冷刚硬,令人不寒而栗。
斯特莱克拐进一个改造过的砖砌仓库,立刻就被灯光、温暖和喧闹所包围。
阿尔就在一进门的地方,靠在吧台上,胳膊肘撑着亮晶晶的金属台面,正跟吧台侍者聊得很投机。
他身高不到一米七八,作为罗克比的孩子来说算矮的,体重却有点超标。鼠褐色的头发往后梳得一丝不乱。跟他母亲一样是尖下巴,但遗传了父亲那种微弱的外斜视,这种斜视给罗克比英俊的脸庞赋予了一种特殊的魅力,也证明阿尔毫无疑问是他父亲的儿子。
阿尔一看见斯特莱克,就热情地大吼一声,冲过来拥抱他。斯特莱克拿着碍手碍脚的拐杖,正忙着脱大衣,对他的拥抱无法做出回应。阿尔往后退去,露出局促不安的神情。
“你怎么样,老哥?”
阿尔虽然一副滑稽的英伦范儿,但口音却是欧美的奇怪混合,这是他多年在欧洲和美洲之间来回游走的结果。
“还行,”斯特莱克说,“你呢?”
“也还行吧,”阿尔学他说话,“还行,不算太糟。”
他做了一个夸张的法国式耸肩。阿尔曾在萝实学院,那家瑞士的国际寄宿学校,接受教育,因此肢体语言仍依稀带有在那里接触到的欧洲大陆风格。不过,他的回答中蕴含着某种东西,某种斯特莱克每次跟他见面都能感觉到的东西:阿尔的负疚感,他的防范心理,似乎因为过得比哥哥优渥舒适而准备受到指责。
“你喝点什么?”阿尔问,“啤酒?来杯佩罗尼怎么样?”
他们在拥挤的吧台前并排坐下,面对摆满酒瓶的玻璃搁架,等候自己的座位。长长的餐馆里人头攒动,天花板上用工业金属塑造出别具风格的波浪,地毯是天蓝色的,远处那座燃烧着木头的大炉子活像一个巨大的蜂巢,斯特莱克环顾四周,认出一位知名雕塑家、一位大名鼎鼎的女建筑师,和至少一位著名演员。
“听说了你和夏洛特的事,”阿尔说,“真可惜。”
斯特莱克猜想阿尔可能认识某个跟夏洛特相熟的人。阿尔跟一大帮富豪打得火热,说不定其中就有人认识未来的克洛伊子爵。
“是啊,”斯特莱克耸了耸肩说,“这样也好。”
(他和夏洛特曾经坐在这里,坐在这家美妙的湖滨餐馆里,享受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愉快的夜晚。四个月后,他们的关系分崩离析,四个月的伤害、煎熬,心力交瘁……本来是你的。)
阿尔叫住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跟她打招呼,她把他们带到餐桌旁。另一个同样漂亮的年轻男子给他们递来菜单。斯特莱克等阿尔点了酒水,又等侍者离开之后,才解释他们来这里的原因。
“四星期前的一个晚上,”他对阿尔说,“一个名叫欧文·奎因的作家跟他的代理在这里吵了一架。据大家说,当时整个餐厅里的人都看见了。奎因气冲冲地扬长而去,之后不久——大概几天之内,也可能就在当晚——”
“——被人谋杀了。”阿尔一直张着嘴听斯特莱克说话,此时插言道,“我在报纸上看见了。尸体是你发现的。”
从他的语调里可以听出,他渴望了解更多的细节,但斯特莱克未予理会。
“这里可能不会有什么发现,但我——”
“但凶手是他妻子呀,”阿尔不解地说,“他们已经把她抓了起来。”
“不是他妻子干的。”斯特莱克说,把注意力转向纸质菜单。他以前就发现,阿尔虽然从小就被各种关于父亲和家人的不实报道所包围,却似乎并没有把他对英国媒体的正当怀疑扩展到其他话题上。
阿尔的学校有两个校区,夏天在日内瓦湖畔上课,冬天去往格施塔德,下午溜冰、滑雪。阿尔是呼吸着价格高昂的山区空气长大的,身边围着一群名人的孩子。那些遥远的面目狰狞的小道消息,只是他生活中一个模糊不清的背景……至少,斯特莱克是这么解读阿尔跟他说过的关于小时候的寥寥数语。
“不是他妻子干的?”斯特莱克重新抬起头来时,阿尔说。
“不是。”
“哇。你又要来一次卢拉·兰德里案?”阿尔问,咧嘴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不对称的目光增添了一份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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