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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一直就好像当做他不存在一样,跟小伟两个聊着天,然后又去做饭忙碌——卓越忙碌而又麻木地打着包,听着父亲和小伟说话的声音,心里头的伤痛又开始流淌:其实也许真的是,如果没有他这个儿子,或者如果自己就跟小伟一样,是个非常普通平凡的年轻人,留在山里头,陪着他们,父亲现在的情况,应该会幸福很多很多,母亲不会早早地逝去,父亲也不会这么孤独,更不用承担这些自己带来的伤痛。
三口人一起,吃完一顿晚饭——卓越知道,这也几乎是最后的晚饭了,以后就算是他再回家,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形,也许父亲会把他往外赶,或者是不认他。卓越麻木地扒着饭,吃到嘴里完全都是咸涩的。
然后是卓越开着车送他们去车站,卓越本来就不放心,不可能去让他俩自己去车站。更何况他买了那么多东西,他跟小伟两个人都来回两趟才全部弄到车上。
父亲一直板着脸,木然地看着他们忙碌着,最后出门的那一刻,他走在卓越前头,忽然间停下脚步,说了一句话:“要是真跟她在一起了,就什么时候要个你们俩自己的孩子吧。等以后,带着他到你妈坟上给她上柱香。”
父亲说完这话,狠狠地抹了把脸,随即头也不回起出了门。
那一句话,像一根闷棍子直直地对着卓越当头打来,猝不及防的疼痛让卓越一下子流出泪来。父亲佝偻的背影就那么在他目前一步步转身离开,走进电梯。那一下子卓越真的觉得,像是一场比永远还要漫长的别离。他知道父亲是不可能去原谅去接受他的做法,一向那么倔强古板的父亲,能够说出这句话,就已经是最大的容忍和退让了,等于是已经为了自己,放弃了他一贯坚持的等同于原则和信仰的那些东西。他也只能是做到这样了,而这样其实也等于是自己做的事情,逼着父亲这样一直退让到这个份上,他的心里又何尝愿意。
卓越心里十分清楚,父亲这一次离开,是不可能再回到北京来了,除非是到他老到不能自理,被自己硬接过来,或者是自己回去老家,否则是不可能见到父亲了。甚至于他回家也有可能被父亲赶出来。他知道父亲脾气的,父亲做的出来这种事情。但是他也没有任何的理由去责怪父亲,因为比起父亲为他承受的所有痛苦、为他放弃的那些,他面临的真的不算什么。
但是他也不可能去挽留父亲,就像他不可能去找回苏慕婉,留着他们去继续一天天面对自己的错误,那太残忍了。
卓越真的是一路流着泪把父亲送到车站。父亲一路上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有卓越在叮嘱着小伟,路上照顾好父亲,回家之后也是一样,不管有什么的事情,立刻给自己打电话。小伟也知道爷俩之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也看出来他们都有太多的不得已,所以也都认真地答应着。
“爸……”检票的提醒广播已经一遍遍响起,父亲和小伟终于还是要离开了,卓越看着父亲,悲伤地叫了一声,而父亲只是默默地转过头,好像并没有听到。但是卓越却看见,在他转过头的刹那,两行泪无声地划过,只是被他飞快地擦去了。随即他拎起一个包,跟着小伟两个挤进拥挤的人潮。卓越慌忙拎起剩下的东西,那都是他给父亲买的营养品,一直送他们送到检票口,直到再也没有办法进去了。他呆呆地站在检票口,觉得心里无比沉重,才发现手上也是——他给父亲买的东西,还提在手上,然后赶紧跳起来大喊着:“爸!小伟!这里还有东西!”
小伟远远地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是要回来拿,然而父亲却拽了他一把,大概是不让他回来。于是小伟只能是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随即跟着父亲匆匆往前走去。卓越急了,这都是他买给父亲的东西,父亲身体不好,回到家去也还是要补养的。他不顾一切地往检票口冲,想要给父亲送进去,却被检票员硬拦了下来。
“你的票呢?没有票不能进去。”检票员板着脸非常严肃地说着。卓越听着广播列车进站的信息,急得大叫:“求求你们,帮帮忙,让我进去一下,我给我爸把东西送进去!”
“不行,没有票谁也不能进去!”检票员丝毫不留情面,眼看着卓越疯了一样往里冲,他是拦不住,旁边几个保安赶紧过来,硬生生几个人一起按住了卓越,把他拖到一边去了。
“爸!爸!”卓越绝望地呼喊着,然而那声音在挤挤攘攘的人群里头,很快地被淹没,根本听不见了。他只能隔着检票口,远远地看着父亲和小伟的身影终于渐渐地消失,直到最终消失不见。而卓越满身的力气,也被彻底的抽离。几个保安松开手的时候,看到的是他一个大男人,抱着那满满一大袋子的东西,哭得像是丢了家再也回不去的小孩。很多人从他旁边路过,匆匆忙忙地赶车,或者是好奇地在旁边围观,没有人知道,这个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的男人,的的确确是刚刚失去了他最重要的,几乎是所有的一切。
卓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火车站的,等到他疲惫而麻木地出了车站,上了自己的车,听到手机响,是小伟发来的信息:“强哥,我也不知道你跟我舅到底是怎么了,但是我舅他真的挺难受的,一直跟丢了魂一样,其实他比谁都牵挂你。你等过段时间,等事情消停一下,回来家一趟,好好跟他说说,毕竟父子也就是这一世的缘分,我舅年纪又这么大了,以后还能见几面呢?”
看到信息的那一刻,卓越的视线又模糊了,他何尝不能想到,父亲呆坐着伤心的样子,只是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卓越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了。因为本身父亲的票就比较晚,火车站到医院也很远,再加上卓越的心情也十分的低落,所以也是茫然徘徊了很久才回来。
倩怡开门的时候还是笑着的:“小旭说……”结果话还没开口,看到他的神情,就愣住了。
“倩怡,我爸他走了……回去老家去了……”卓越低声地说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他以为自己已经伤心够了,作为一个男人,也没有什么眼泪可以再去流了,可是看到倩怡的那一刹那,还是没有忍住自己的悲伤和脆弱。毕竟一直以来,在他最难过最低落的时候,倩怡总是能够在他身边安慰着他,陪伴着他。见到倩怡的时候,他本能地就会觉得安全,就会释放出自己真实的心绪。
而且他也真的是已经积累了太多太多的伤心,真的想好好的释放出来。
倩怡看着他的神情,就知道事情显然不是那么简单,愣了一下才问道:“是不是跟我和小旭有关?他知道了我回来了,也知道了你在帮我和小旭,所以……”
“别问那么多了,不是你和小旭的问题……很多很复杂的情况……倩怡,慕婉走了,我爸走了,我真的感觉自己就像个孤家寡人,北京那么大,我好不容易,奋斗了那么久,忍受了那么多的辛苦,好不容易在这座城市扎住根站住脚,可是一转眼的功夫,却失去了一切。如今我连个家都没有了……”
卓越还有一句话,最终咽下去没有说,他想说的是:我剩下的只有你和小旭了。可是倩怡又不是他的什么人,她是自由的,而且已经承担和面临了太多现实的痛苦,不可能再让她去分担自己的痛苦了。
倩怡怎么可能相信他的话,转过头去看一眼小旭,小旭还在病床上好奇地张望着:“爸爸,你和妈妈躲在那里,说什么悄悄话呢?为什么不进来呢?”
“小旭,妈妈和爸爸在谈恋爱……”倩怡不想让小旭知道这些事情,而且她也想安慰一下卓越,只能这样哄着小旭,毕竟按照小旭好奇宝宝又特别希望他们俩在一起的性格,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让小旭乖乖的不闹腾。话一出口,自己脸都已经通红。“两个人要想在一起,就必须先谈恋爱。小孩子是不可以参与的。”
一听说是要在一起之前的准备,小旭顿时眼睛就亮了,随即赶紧捂住眼睛,大省喊道:“那爸爸妈妈你们好好谈恋爱吧,我什么都看不到。”然后赶紧又松开手去捂住耳朵:“也听不到!”
看着他那天真可爱的样子,两个大人忍不住想笑,笑完了又觉得现实沉重。“那你先躺在床上看书,妈妈和爸爸谈完恋爱就进来陪你好不好?”温倩怡温柔地哄着小旭,她也是慢慢地学习和总结卓越对付小旭的经验,然后也渐渐有了一些心得。
小旭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嗯嗯,我自己看书,爸爸妈妈你们多谈一会都没关系,我困了就自己睡觉。”说完,真的捧起书认真地看着。
倩怡满腹的心事,看到小旭这样子,也只能感叹一句:付出任何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了。做母亲的,能有什么奢望呢?无非就是希望孩子好,希望他过得好罢了。
但是看到卓越深锁着解不开的眉头,她又忍不住低落起来,悄悄地拉一把卓越:“走,咱们出去透透气,我在屋里闷了一天了。”
卓越一声不吭地被她拽着到了旁边的阳台上,两个人并立着占了好一会,彼此都没有说话,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良久,倩怡幽幽地开了口:“叔叔他知道了我回来了对不对?”
“嗯。”这一点卓越没法否认,毕竟是事实。
倩怡低下头苦笑着说:“那你还非要硬撑着,说不是我和小旭的原因,卓越……我真的不要看到你这个样子,为了我去承受那么多,我和小旭,并不是你的责任……不能让你做出那么多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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