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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昭一行三人翻山越岭,终于在北砀山深处的一片茂密竹林中寻得了甘盘的居处。千辛万苦终于找到贤者超凡脱俗的居所,子昭心中不免激动,更欲效仿古人求贤问道的做派,恭敬行礼而后自报家门。岂知竹屋中传来低沉的含糊男音问道:“来人说得恁快,夹汤带菜一瓮炖,是何意思?”
子昭心中的贤者形象应当像曾经教他的各位师傅一样,德高年劭,不是须发皆白,便是二毛花白,行事应当举重若轻。言谈更要高雅端正。但听得竹屋中说话的声音年轻,言语也颇轻浮,不免愣在当地,不知做何应对。
屋中那人说话间便已走了出来,是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皮肤黝黑,穿一袭粗布麻衣,头上包着块麻布头巾,一瘸一拐地从屋中走出,右手握着柄牛骨小刀,左手拿着半截竹笋。麻衣青年见屋外子昭愣在当地,没有回应他的问话,便正腔又问:“这位来客方才在门外说了许久,我在屋中忙碌,未曾听清。”子昭赶忙再次自报家门,并说明来意:“此次奉王命而来,向贤者甘盘求学问道,请问哪位是贤者甘盘?请出来一见,我好……”
没等子昭说完,这麻布青年看见子昭身后不远处的羊井,立即喜笑颜开地说道:“哈哈,原来是你,我在屋中还颇费思量,这山外之人哪能寻到此地,原来是你个贼羌引路啊。”一边笑骂,一边迈着瘸腿快步从子昭身边走过,行到羊井面前热情地握住羊井的大臂,使劲摇晃了两下,接着说:“既然已来到屋前,何不进屋来。今日采了一筐竹笋,吃不下的晾成笋干。瓮中还炖着许多,你这贼羌倒是好口福。”说罢,挽着羊井便往竹屋中走去,边走边转头对子昭和鬼殳说:“二位,既然至此便是客,请到屋中歇息,瓮中汤羹片刻间便可做得。”
鬼殳见这青年浑不把子昭当回事,便道他未听清楚子昭的两次自报家门,便高声说道:“我家主人乃是当今太子殿下,普天之下极为贵重之人,来此寻访贤者。”
这青年挽着羊井,停步扭头略一颔首,说道:“失敬,贵人来此路途曲折,恐怕腹中也已饥了,请至舍中安坐,待我看羹汤是否做得。”
子昭和鬼殳拿这青年无计可施,更何况这青年说的好像也无可辩驳,贵人也是要吃饭的嘛。于是,只得讪讪跟在青年和羊井身后,进入竹屋。先进入的是一间较大的竹屋,屋中空间被一张大席和一张小席占据大半。大席下垫着厚厚的干草和枯叶,席上铺有一层麻布,席边叠放着一床羊皮被和一只木枕,看来大席是做床榻之用的。旁边一张小席下也垫了些干草,但是不是很厚,席上设两张案几,看来大屋是做日常起居之用。屋中另外一门通向旁边较小的竹屋,隔门能看见小屋中用石块垒起的坚实炉灶,灶下火烧正旺,灶上搭着一瓮汤羹,旁用粗麻绳挂一只陶壶,灶边地上还放置一只平底铜锅,这铜锅恐怕是两间竹屋中最为贵重之物了。
这青年将三人带入屋中后,做个请的手势,便进小屋到灶前忙碌去了。鬼殳眼见与这青年搭不上话,便问身边的羊井:“此乃何人?”
羊井答道:”这便是三年前我为之接腿的人,名唤攸几,是甘盘的从人,也是其学生。”
子昭心想自己猜得不错,如此年轻绝不是贤者甘盘,做他的从人年齿倒是合适,只可惜腿折了一次,一瘸一拐的。
攸几听闻外屋三人在谈论自己,便隔着门插话道:“说得不错,我原是师傅的从人,蒙师傅不弃,收我为门徒。羊大兄的接腿之恩,铭刻于心,此生不忘。”
羊井闻言,不再说什么,憨厚地低下头笑笑。子昭见攸几终于肯开口和自己说话,忙问道:“你师傅现在何处?可否请来一见?”
攸几一边往瓮中添了干山蘑,一边回道:“我师出外悠游访友去了,不知何日归来。”
子昭心中有些失望,追问道:“我听人言,贤者生性孤僻,一向不喜与人往来,如今去何处访友?”
攸几往灶中填些柴,答:“我师傅只是不喜与邑中官吏及富贵人等来往,喜与品行端正、善于劳作人众往来。甚至卑贱奴仆,我师亦不嫌弃,只要纯良端正,身有长技,便乐于与之相交。”说罢,回头笑着看看羊井。
子昭不禁问道:“难道官吏及富贵人等便品性不端、不修其德?”
攸几答道:“那倒未必,你这一问,我也曾问过师傅。他言‘人生天地间,德行端正与否,不在贵贱,贫贱富贵中皆有高德之人’。不过我与师傅初来河邑,居于邑边田庄中,所见官吏与富贵者,皆不见德高望重之人。”想了想之后,又说:“师傅倒是说过,河邑有一人,称得上博学高德之人。”
子昭忙问:“汝师所言高德之人姓甚名谁?”
攸几用手挠了挠头,思索片刻,笑道:“师傅曾与其高谈,也与我说过此人姓名,我倒是忘了。”说罢,将那一瓮羹汤端起,由小屋端至大屋,放在地上。
鬼殳进屋后早已憋了半天,见天色渐渐放暗,终于忍不住说道:“太子殿下奉王命前来寻访汝师,必有要事。汝若知其行踪,便寻他回来。”
攸几侧目道:“我师生性豁达,喜与人交往。平日一得空闲便云游四方,行踪不定。便是当今商王前来寻访,在下也不知师傅在何处。”一边说一边从小屋中拿来四只木碗、四双竹筷,又从大屋角落的竹箧中取出四只竹杯,将这些餐饮器具摆放在小席上的两方案几上。然后,对子昭说:“陋舍中只有这两张案几,今日我四人只能将就一下了,倒让贵人见笑。”
见子昭愣在站处,攸几又笑着安慰道:“贵人快入座,尝尝山野中的鲜笋羹汤。我师时常四处悠游,喜与相谈契阔之人秉烛长谈,疲乏后便居于其家。不过二位勿忧,我师此行,未带行囊,只待一手杖一斗笠,恐怕只是在这方圆百里内悠游,不会远行,最多日便回。”
子昭闻言只得客随主便,在靠里的案几前落座。鬼书颇觉不妥,扭头对羊井说:“你我岂能与主人同席而坐,对案而食?我二人去隔壁屋中吃食便可。”
攸几的意思是这席上宽阔,两张案几也容得下四人用餐,但实在拗不过鬼殳的坚持,而羊井心中也觉得与子昭同席就坐有些别扭,二人最终还是拿着碗筷竹杯,到隔壁小屋用餐去了。
竹屋中的用度器具均简单粗陋,竹碗竹筷都是自己打磨制作,竹杯也只是将毛竹锯断,甚至都未打磨一下,与梌邑羁所的那只打磨精细,且上了漆的青竹杯不可同日而语。攸几用一只竹提勺为子昭和自己案几上的碗中盛满羹汤,又叫隔壁的鬼殳和羊井前来盛汤,而后换把竹提勺从屋角一个陶坛中打酒,当然屋中没有尊、壶、盉(hé)、觥一类的盛酒器,攸几将坛中黍酒依次盛入每人的竹杯当中。
子昭在山中攀行一日,腹中早已饥渴难耐,碗中汤羹散发出阵阵暖热鲜香之气。子昭端起碗来,夹起一箸笋丝送入口中,嚼在口中爽脆可口,鲜甜不已,又端起碗来喝一口汤,顿觉尺颊生鲜,余味无穷,有一股从未尝过的可口之味,比先前吃过得用料考究、精雕细琢的汤羹鲜美许多。子昭一气呵成,将这一碗汤羹吃喝干净。放下碗筷称赞道:“此羹如此美味,之前从未见过,不知此羹是何名称?”
攸几再次为子昭盛满汤羹,答道:“此羹无名无称,是在下果腹之物。先将粟米与雉鸡碎肉熬煮软烂,而后加入竹笋、野菜、野山蘑,待将成之时加入干山蘑与盐,汤中鲜味全由鲜笋与干山蘑而来。殿下此前未见此等鲜羹,是大邑中难得鲜笋与野山蘑之故。”
子昭道:“如此上佳之羹,岂能无名?羹中竹笋,碧绿可人,汤鲜诱人,当称之为碧玉羹。”说罢,将第二碗汤羹吃尽,仍觉意犹未尽,问道:“碧玉羹虽美,仍需饭食佐之。可有黍饭肉食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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