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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子落,已定胜负。看着似是纵横杂乱,却又排布有序的棋盘上,可见出对弈的双方是怎么一个的心性,徐徐而行,不见慌忙之状。这两个一直都是个能沉的住性子的人,毫不轻易透露出下一步会走什么样的棋,旁观者这么一瞧,只觉得剑指偏锋,诡譎莫测。身穿黑色暗纹,以金线绣出五爪金龙腾云而起的男人,将视线落在棋盘又看了一眼戴上面具的男子,目光竟有些晦暗不明。虽然看似是他赢了此局,但实则不过是被对面的这个男人给让了半子。他叹了口气,明明棋艺就在自己之上,却还要在自己面前藏拙,是将自己当成了那洪水猛兽避之而不及了?「依你实力,不该输这半子。」他沉声言道:「你明知我不是那样不容人的性子。」那人依旧淡然一笑,宛若是不在乎面前君主的评价:「君上,人言可畏,臣虽知您心性,但不得不防。」望着这个人,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是啊,人言可畏。眼前这个人千年以来,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就是因为人言可畏这四个字。可惜,无论他怎么做,朝野上下皆是仍对他有疑心。但说好听是如此,说难听些便是眼前这位可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勾魂使夺了他们这些人的名和利。他沉默良久的模样,让勾魂使又是轻然笑道,「君上,不如再来一局,这次臣绝不相让。」冥王却是摆了摆手,自他想清楚这个人定是故意让他之后,已经提不起兴致:「不下了,你每回都嘴上说着不让,到最后还不是又让了我半子?」他控诉勾魂使的无良作风,却没真生他的气。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个人太过于小心翼翼了,连他们这样私底下的对弈都要躲着旁人的间言碎语,实在太累了些。勾魂使只得无奈地整理起棋盘上的棋子,他边低着头将棋子收到棋篓里,边严肃了声调,问出了他前不久才说过的问题:「君上,许长老勾结阳间之人而伤及无辜,此罪不轻,您觉得该如何做才好?」「你心里明有决断,还来问我?」冥王目光悠悠地看着徐昇凌未有停下的动作,但他依旧是那副跟徐昇凌一模一样的轻松,甚至有着些许的慵懒之态。他敲了敲桌面,引起徐昇凌的注目:「该怎么办便怎么办,你不必顾忌我,我也忍他许久,不想再忍了。」「到底是您的舅父。」他只是道出事实。他怎么不知道君上忍他许久,不过是因为甥舅关係使然,才会有冥王几次三番的隐忍着不动怒,和他一直退避锋芒的情景出现。但若真要说功高震主,实则也有许敬源的一笔。当初三王夺嫡之时,许敬源可是出了不少的力,若非许敬源在背后出谋划策,冥王不可能有那实力与另馀二王相抗的能力。勾魂使虽说功劳不小,但许敬源的功可不在勾魂使之下。只是两者出身奠定了勾魂使必然要低许敬源一头。可谁知道,勾魂使除了被册封外,还得了一个可与冥王平起平坐之权,这让许敬源如何能不羡慕?自此,许敬源便开始处处与勾魂使不对付,凡事都要与勾魂使作对,而勾魂使也不与其争辩,一退再退,越加沉默低调,渐渐退出眾人的注视。若非近日许敬源又闹起来,估计除了四方勾魂官之首,已然无人再记起离开地府百年之久的勾魂使这个人了。他想许久,自己到底是怎么忍到今日的?一再干预,不达目的不罢休。若提到什么目的,地府眾人皆是心里有数,根本不必多说太多,他更是看在眼里。无论换做哪个君主,哪里能忍得了自己的臣下隔三差五的就要自己动其他股肱之臣,这不是纯属有病的作法吗?他可不是什么听信谗言的昏君,但许敬源在他看来越来越像是个奸臣了。从千年前夺下皇位以来,他也仔细探过这些个功臣的作为,唯有许敬源与许家从各处打压勾魂使,颇有结党营私的做派。他这个舅父,仗着自己是功臣又是君主之舅,便肆意妄为。打压其他有功臣子也就罢了,如今更是胆大胡闹,竟是隐隐有着要挟他这个冥王以令其他大臣之意。他沉下脸色,冷哼一声,「他都不当我是他的外甥,我何须当他是我舅父?若真要论,你我为君,他为臣,竟胆敢如此,治他一个藐视皇权,大不敬之罪都是轻的。」徐昇凌收好两色棋子,亦是沉声劝道,「但君上,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有不少是被胁迫的好人。」不是他突发好心要保下那些人,若真的要扯,还真能牵扯出不少的人,且论罪下来,这地府还真没什么人可以用了。像是长老院的人,除了沉长老一个,其馀之徒皆是听命于许敬源的,再比方说各处的勾魂官,除了东城和西城这两方早就被自己收服外,南城和北城都不是他的势力,而是许敬源的。如今地府虽说皇权仍在冥王手中,可是朝野上下到底还是四分五裂,各有拥护者,三王之争至今虽是冥王胜出,但其馀二王,各自仍有其党派,心是否已然归顺,未能知晓。当初从龙有功的大臣里,已然演变成两大派系,主张杀他和主张留他的各执一词,吵得热火朝天,而自己这个当事人却是什么表示也没有。但其实不是他没任何意见,而是他已经上书冥王请求轮回,可是冥王不愿放他离开,还封一官职给他,他能怎么办?他只能默然,最终看着两派的争执不发一语,直至今日。可是从头到尾也只有徐应硕这个勾魂使看得清楚,若他真的有要杀功臣之意,恐怕,要杀的就不会仅有徐应硕,而是还有以许敬源为首的这些人了。许敬源从头到尾都太看重权势,丝毫忘了他面对的到底是握着皇权的那个高位者,逐渐的就得意过了头。不过也要怪他,是自己让许敬源太过放肆了。有徐应硕的扶持,让他彻底忘记要握紧手中的皇权、把住自己身为冥王的势,才导致许敬源忘了什么叫做君臣之礼。他的目光沉稳地落在勾魂使身上,不再如方才插科打諢:「其他的论罪与否倒是无所谓,但是本王必须除了许家。应硕,你有办法吧?」连自称都换了,可见冥王之重视程度。勾魂使頷首。他当然有办法,只是时辰早晚的问题。许敬源乃为两代之臣,许家又是梓玉夫人的母家,根基深厚,自然不是他这么一个从千年前发跡的勾魂使可以撼动的。听君上这么说,君上定然是预备要置身事外。正当两人谈到此处,陷入沉寂时,外头的侍卫便已经走了进来,躬身对着两人说道:「君上、徐大人,时辰快到了。」他们这才想起寿宴一事,赶紧往尙华殿而去,不敢再有任何的耽搁。两人好不容易勘勘在寿宴前赶到,长呼一口气。他们万然是没有想到自己只是下那么几盘棋,便是差点耽搁了寿宴的开始。尙华殿内,歌舞昇平,好不热闹。也唯有此代冥王才有之景象,若换了歷代冥王寿宴,皆须等到冥王至,才可歌舞尽兴,酣畅淋漓。看此情景,也可知置办这寿宴者是多么用心与得体了。他满意地带着勾魂使进入大殿。坐在高台上的女人见冥王与勾魂使,连忙从座位上起身相迎。她对着冥王行了一礼:「妾身拜见君上,祝贺君上万岁万福。」「王后免礼。」他哈哈一笑,扶起他的冥后,边将她扶到她的凤座后,自己才站到自己的皇位前,他看向已经跪倒一片的臣子,眼底闪过一抹冷意,却不表露人前:「诸位爱卿免礼,赐座。」这寿宴,虽说冥王极其满意,可是无论是谁,总感觉冥王和勾魂使进殿以来似乎这气氛便是不太对劲。逐渐的,哪怕眾人已然入座,歌舞依旧,可是那诡譎的氛围让他们实在没有那个心思再去在意那些个舞姬们的热闹。冥后见冥王的心思一直不在宴会上,似乎绕在许敬源和许家其他人身上,不由得疑惑,可是帝王心思哪里敢去揣测的?况且那还是梓玉夫人的兄长和母家人,她可不敢妄揣那些不该她去想的事情。冥后只是悄然地召来身边的侍女,与其耳语几句,又将视线落在他处。她实在摸不着两人头绪。冥后想了许多,自己嫁到沉氏皇族也不过是几百年,自认不比勾魂使可以得冥王多年信任,或许,问问勾魂使还来的可靠些。勾魂使戒备地望着突然靠近的侍女,不禁眉头紧锁。今日寿宴是因他与冥王乃结拜兄弟才可入席,所以并未带林忆旋进冥王府,这个女人是想做甚?「大人,您别这样看着奴婢。奴婢是王后娘娘派来的,娘娘想问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您和君上的脸色都不太好。」那侍女被勾魂使的眼神震摄得有些发慌,却仍旧不卑不亢,不失礼数。他只是抬头看了眼冥后亦是望过来的眼神,暗自轻叹一声,却是难得一改往常冰冷疏离的模样,温声说道:「你让娘娘放心,并未出什么大事,但请娘娘和温家注意许家和许敬源的动静。」他想起方才自己与冥王的谈话,两人皆是觉得放眼整个地府,除了冥王和勾魂使可以与许敬源对抗外,好像只有冥后的母家可以与之抗衡。温家势力确实不容小覷,所幸,温家不是站在与冥王、勾魂使的对立面,否则,在温家立下汗马功劳之时,便不可能全身而退,还让自家的女儿可以入冥王的后宫。虽说温家如今只不过是一个仰仗着爵位和那位当了冥后的女儿而生的世族而已,但其世代功勋不计其数,更别说温家向来是个对歷代冥王尽诚竭节的存在。无论是哪个君主,定然都不会动这样的忠孝之族,除非昏庸无能之君才会对此忌惮。侍女闻言,点头称是,随即便不敢再打扰勾魂使般,立即又回了冥后身边回报方才勾魂使所言。当侍女将勾魂使方才的表现和话语说给冥后听时,只见她面露疑惑更甚,勾魂使此言是为何意?注意许家?虽说后宫女子不得干政,她也从未问过任何逾越之事,今日勾魂使如此明言,无疑是要将他们温家拉入局,只是这个局,似乎他们温家不得不跳。可是外戚干政许家就是个例子,君上和勾魂使怎么会觉得自己和温家会同意加入此局?她沉思良久,却是烦躁地让侍女退下。如今她只想静一静。怎么事情变得如此复杂?勾魂使一回来,便想要斗倒许敬源,这其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是她所不知道的?她深锁着眉头,最终却还是松开烦忧。这些事到底不是她一个深宫妇人可以置喙的。「剪梅,你去找父亲或兄长,让他们注意着点许家的动静,顺道再派人去查为何君上和勾魂使要动许家。」她只是沉声吩咐道,随即面如往常地看着高台之下的歌舞喜乐。如今看来,许敬源定然是踩了君上和勾魂使的逆麟,才会惹得这两个人同时起杀心,非要许家倒台。勾魂使今日戴着的面具唯有半面,她清晰可见勾魂使对她投以的一笑,那笑透着狡黠,可见许家倒台只是迟早的事。都说勾魂使功高震主,但当年这些从龙有功之辈又何尝不是如此?许敬源尤其更甚。但他不知收敛,非要上书处置勾魂使,不然他这长老之职,在勾魂使自请离开地府之时,那可是一人之下的地位。果然还是勾魂使看得清楚,当初虽说温家上下对于凭空出现的这位勾魂使颇有微词,可是见人家在辅佐冥王坐稳皇位后立即请求轮回之态,温家便对勾魂使心悦诚服,哪里还有半分的不满?更甚至是自己的父亲和兄长皆是前后提出辞去官职,就是为了追随勾魂使的脚步,当然温家心里也是怕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她和勾魂使也算是相熟,加之若以冥王与勾魂使的交情,勾魂使也是要喊她一声嫂子的,若非当初勾魂使的那封信,他们温家不会有今日安逸的日子。思及此,她不禁苦笑。千年前的那个人情,看来是要今日来报了。推杯换盏之际,忽有一人匆匆闯入,其大汗淋漓,可见那人的紧张之势,他气喘吁吁地开口,一边眼神若有似无地一直望向勾魂使的方向,一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君上,大事不好了!许、许长老谋反了!」谋反!许敬源这是疯了?眾人闻言皆是一惊,纷纷皆不由得站起身子,目光死盯着那个进来通报的侍卫,彷若要将人望穿,期待着他可以说出其他的结果。可惜,那个侍卫依旧继续说道:「许长老说,若是君上不杀徐大人,他便要清、清君侧。」他哆哆嗦嗦地将许敬源的原话说出来,但他更害怕此时君上与勾魂使的眼神,这两个上位者可谓是地府里最不可得罪了的存在,而许敬源此番,无疑是挑战两人的底线。顿时大殿陷入一阵沉寂,每个人紧张地吞嚥着口水,静待着冥王或是勾魂使的决断。可偏偏两个上位者,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依旧谈笑生风,不见两人有何慌乱,反倒气定神间地互敬一杯。眾人这么一看,唯有惊愕。不是吧?自己的舅父都已经反了,君上还能这样淡然处之?还有勾魂使,许敬源那所谓的清君侧,清的君侧可就是你啊!为什么还可以这么无所谓的样子?难怪这两个人可以超越身分、地位成为结拜兄弟,这个性子简直可谓是一模一样。眾人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连连直呼这两个人的可怕之处。「徐爱卿,此事全权交由你处置,该如何办便怎么办,本王不插手,亦不必再回报给本王了。」良久,冥王才扫视一眼大殿之上所有人的反应,最终目光落在勾魂使的身上,他语气不轻不重,却是极具威压。冥王一直以来给大家的感觉依旧是如同他还是亲王之时的随和、亲善,更是有种眾人皆可随意欺辱的模样,竟然都浑忘了那人已然坐到这高位之上,成为可以睥睨地府眾人的存在。又怎会是当初那个可怜之态?他为亲王之时,先帝之子能得这皇位者仅有三人,若非他做小伏低,他那两个弟弟可都是难缠的主儿,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復。虽为嫡出长子,可却不受先帝喜爱,只因他的母后并非先帝所爱之人,两人不过是相敬如宾直至他夺了自己父王的这个王位。当初沉氏宗族并不看好他这个嫡长子即位,对他最有威胁性的是备受父王宠爱的三弟,也就是他的同胞弟弟,但这个弟弟倒是个乖觉的,主动对他低头示好,否则他还真不介意在这场夺嫡之争时便动手杀了自己的这个弟弟。与其说是三王夺嫡,不如说再减去一人更为妥当。今日万寿宴乃为家宴,另馀二位亲王皆在殿内,琅亲王和言亲王如今手中毫无实权,可真是要拜冥王与勾魂使所赐。如今两人还算安分,这两个坐到至高无上之位的掌权者才没有对两个亲王下杀手。但保不其出什么乱子,尤其是那个言亲王。同为嫡子,冥王不相信他这个三弟沉辰会没有这个野心。随即又将目光落在沉辰身上,忽然间,却是冷着声音,对着沉辰问道:「三弟,舅父向来疼你,他可有跟你说过什么?」沉辰愣了一瞬,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过了许久,他才意识到冥王此话的意思,冥王这是怀疑到他的头上了?他虽说之前有过僭越之心,想要夺到那个王位,可是他一直以来十分敬重他的这个兄长,当他知道自己的一母同胞的兄长想要夺那王位之时,他也是主动低头示好,从未想与其相争。王位对他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自从当年夺嫡之争出现一点苗头后,便可以看见兄弟鬩墙的情景,有的平步青云,有的却跌落尘埃,兄弟之间再无亲情可言,唯有算计缠身。在那之后,他一直是个想做个间散王爷的,可惜依自己的出身,定然不可能如此平凡过日子,更不可能不被算计或猜忌,尤其是面对他的这个大哥更是如此。那更别提也顺着冥王视线看过来的勾魂使了。勾魂使跟在冥王身边这么多年,可以跟自己这兄长平起平坐还不被除之,定然是跟冥王一条心的。此时他如此看着自己,说不准也是跟兄长一样的想法,认为他跟许敬源联合起来要剷除他这个勾魂使,并且夺了这王位。他暗自叹了口气,也不怪兄长要忌惮自己,毕竟先帝生前便有意跳过冥王这个嫡长子,立他这个嫡次子为储君,若换作是自己,他也是会忌惮这个跟他同样血脉、同样出身的弟弟。
而且,许敬源是冥王和自己的舅父,清君侧视同造反,造反成功过后的情景,眾人定然心知肚明。眼瞧着所有人都看向自己,连带着自己那个二哥也望向自己,他只觉得荒谬得很,明明更有可能造反的是这个老二沉桓。沉辰亦是严肃神色,颇有以死明志的架式:「君上,臣弟没有这个熊心豹子胆去造反,何况,君上您乃正统出身,臣弟也是知分寸的。如今好好的一个间散亲王不当,去跟您作对做甚?臣弟若有半分虚假,必遭报应。」此话一出,冥王仅是展了一个笑顏,他走下高位,轻拍沉辰的肩,将人扶起身,一改方才凌厉之色道:「三弟,好端端地怎么说如此重话,本王何时不信你了?不过是平日里舅父就疼你,本王只是想确认舅父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罢了。」他也没说假话,他虽说有试探沉辰之心,却早已可以断定沉辰说的到底为真为假。方才那一剎那间的反应是最作不得假,看来许敬源确实是没有与沉辰勾结。冥王悄然看向勾魂使,只见他确认最有可能叛变之人没有这个心思后,便打开方才那侍卫递来的信封瞧之。他有些好奇起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为何勾魂使的眼神越加不善,随后竟是怒极反笑的架式。他伸手拿走勾魂使手上的信,却没遭到反抗,他更加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才能使得眼前这个人可以如此失态?冥王才看几眼,不禁抬头,总算弄明白勾魂使为何会是这样的反应了。连他也不禁怔愣。许敬源做的事可谓是越发胆大妄为了。竟然敢绑架梓玉夫人和林忆旋!地府中何人不知勾魂使对谁都一个样,冰冷无情,难以接近的存在,但对自己的妻倒是有所不同。他可是知道这位被传得有些邪门的勾魂使,实则私下极其护着自己的这个妻室,生前为其不曾纳妾,死后亦是唯有她这么一个女人。当初知道徐应硕还有妻室时,他便承诺林忆旋死后到地府可选择投胎或留在勾魂使身边,林忆旋明知勾魂使来去无踪,却也愿意留在徐应硕在地府时的官邸,他便知道这两人是多恩爱了。他挺羡慕这样的年少夫妻,他与冥后就算再怎么恩爱,中间也横插着两人的政治联姻之故,说到底不过都是利益交换罢了,哪里比得上徐氏夫妻呢?就因如此,他才更能明白现在勾魂使为何会是这般神情。只是……他收敛了目光,自己母亲却也被自己舅父绑走,生死不明,让他如何心安?原本想着动用温家的力量去找许敬源和许家的罪证,看来如今是不必了,这造反的罪名足以抄家灭九族,且罪无可赦之处。他沉声开口,却是带着几分的难堪:「徐爱卿……委屈你走这么一趟了。」冥王心里清楚,此事若要解,唯有徐应硕可以解开困局,何况,他相信此事徐应硕定然有法子可以解决。他只能将所有希望寄託在徐应硕身上。勾魂使罕见地吐露出自己的情绪,他近乎以咬牙切齿的语调开口:「是,臣定将梓玉夫人平安带回。」他目光死死地落在远处惊慌失措,满脸错愕与惊恐的许家人身上,哪怕那群老弱妇孺皆是无辜,他都已经起了杀心,倘若梓玉夫人和自己妻室出了什么事,他不介意杀尽许家人为二人陪葬。见勾魂使说罢,也不说声告退便转身离开的背影,他不禁升起一丝凉意,勾魂使是真心动了怒,也起杀心,这样的他已经许久未有见到了。想这样的状态,似乎还要说回到百年前那场动盪。勾魂使是极其不容易失控,可是能将他逼到如此地步,他不得不感叹自己这个满怀野心,狂妄自大的舅父。徐应硕气势汹汹地站在许府门口,却发现其府门紧闭,他以灵力探查,竟赫然发现其竟豢养私兵,难怪许敬源会有如此底气说要清君侧。他不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胆敢豢养私兵,定然是早已就有如此计画,绝非一日计策。或许当日他再次提出要君上斩杀自己,而惹怒君上,不过只是个导火索罢了,一切是要为今日之事找个藉口。此时,门扉轻啟,走出两个穿着盔甲,手里拿着长茅的士兵,其中一人脸色怪异地频频望着勾魂使,而另一个在看到他的时候,便又转身,想来是要去向许敬源通传。他想着这个人一直往自己身上看,定然有事要说,乾脆耐住性子,冷声问道:「说吧,有何事?」「大人,您信其实我们是不想反的吗?」那士兵一脸的生无可恋,声音中还带有焦急的模样,似是怕眼前人不相信自己所言般,他又道:「大人,许长老以我们家人胁迫,还有不少人反抗却被许长老所杀,现在大家只盼望能见到您或是君上,可以救我们出去。」他瞇起双眸讽笑:「那你凭何以为,本官会信你?」正当他思索着要如何取得勾魂使信任之时,那个来而復返的士兵已经回来门口,他神情冷淡,没有过多的表情,但却显得敬重:「大人,请进,许长老已在里头等候多时。」那两人看着勾魂使的背影,那神情冷淡的士兵不得不叹口气:「我看你就别傻了,我觉得徐大人不见得会救我们,对君上和大人来说,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只不过是个可以随时被拋弃的螻蚁,哪里会有人在意我们的生死?」「可是百年前我们都是见识过大人的为人,若非如此,勾魂使不会有如今的地位。」那人反驳道。他是极其相信勾魂使不会任由他们这些无辜之辈被许家牵连。他们的对话全被勾魂使听得一清二楚,鉅细靡遗。他不禁思索,或许,他真的不该一竿子打翻一艘船。他走到许府大厅门口,但这一路只觉得奇怪。明明确实是有阴兵的存在,可是怎么这一路走来却是什么人都没遇见?就算遇见了,竟然还是以礼待他?该不会真如门口那阴兵所言,他们这群人都是被胁迫的?他皱紧眉梢,眼神里尽是晦暗不明的情愫,他实在是没弄明白这许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推门而入,只见许敬源正悠哉地冲泡着茶,丝毫没有任何造反的模样,就好像是胸有成竹,认为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内般。许敬源他听见动静,扭头望向门口,淡然说道:「既然进来了,不妨坐下饮一杯茶吧。」那架式宛如一名长者对待自己的晚辈般,若非他知道许敬源的目的和狡诈的性子,他便要被那和蔼可亲的模样给骗得团团转。自从进这许府开始,他便提着自己的心思,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泰然坐到许敬源身旁,瞥眼那杯已然冲泡好放到自己跟前的茶杯,却是没有动手拿起一饮,只是对许敬源轻声说道:「许长老,其实本官从前就想问你一个问题。」许敬源抬眸,似乎没想到勾魂使竟然不急着要救梓玉和林忆旋,反倒是与他聊起了这个间天。「问。」他手上把玩着饮尽的茶杯,漫不经心地说道。「为何你非要苦苦相逼?本官自认未有得罪你之处。」勾魂使直勾勾地看着许敬源,似乎是真的不知道为何许敬源要如此针对于他。可是当他问出口之时,只听得对方哈哈大笑之态。许敬源近乎嗤笑,他不知该说眼前人是装不知情还是真的无知。为何相逼于他?哪还需要什么理由啊,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他瞇起双眸,眼神里尽是讥讽、不屑,他丢了一把匕首到桌上,恰巧落到勾魂使的眼前,他随即轻言:「你留在地府就是一个错误,难道你自己都不觉得吗?若你用这把匕首自裁,我或许可以饶过那两个女人。」他知道自己不该留在这地府,可是他也无可奈何,冥王不让他离开,偏偏就是要留着他这个勾魂使的职,他既在这个位置,岂是能说走就走的?如今藉口留在阳间,那也是有正经理由,哪里能撂担子不司其职?许敬源之所以要杀他,不过是因为当初自己入了那三王之乱的局,知道了他太多的事,不杀人灭口,许敬源心不安罢了。他沉着脸色盯向那把匕首,许敬源是铁了心要将他的命留在这许府,他死能救下梓玉夫人和忆旋也就罢了,但倘若他死,却依旧让两人暴露在危险之中又该怎么办?见勾魂使没有任何动作,许敬源逐渐冷眸,他越加等不及。原本想着好心要留此人全尸,但看徐应硕这般拖沓时辰,心里忽然便了然些许。哼。他心中冷笑,想藉此来拖延?可惜,今日他许敬源非杀了他不可。「拖着时辰并不会比较好,想想你的夫人吧!嘖嘖,这么一个肤白貌美的佳人儿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许敬源轻飘飘地来了这么一句,却没看见勾魂使已然冒出的杀意。勾魂使只将那匕首拿起,却没多说什么话。但就在下一个瞬间,他便已经绕到许敬源身后,把匕首抵在他的颈间,就连许敬源都没有立即反应过来。那匕首所散发出来的煞气与凌光,似乎不用勾魂使动手,便可将许敬源斩杀。许敬源垂眸看着那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器,已经不敢有任何的动作,他彷彿是没有想到徐应硕的动作会如此之快,更没想到他的灵力竟然强大到如此地步。他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森森凉意,不,应该说是寒意。他终于相信为何地府眾人不敢轻易得罪勾魂使,更是面对勾魂使的恐惧。徐应硕目光狠戾,厉声对着方才听到动竟而闯进来的阴兵言道:「去找张思泉勾魂官过来。」那人被勾魂使的神色吓得连滚带爬的跑出去通传,深怕勾魂使才刚对付完许敬源便要拿他们来开刀似的。剩下的人看见许敬源被勾魂使牵制住,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竟是纷纷松了一口气,被压制住就好,这样就很好。勾魂使此时才回以方才许敬源如出一輒的态度:「梓玉夫人和内子在何处?许长老,本官奉劝您一句,许家老弱妇孺皆在宫中,好好想想该怎么回答本官的问题。」可那说出来的话和语气简直比方才许敬源所说之语更加阴森可怖。他忽然想起在一次听见的传闻,说这有人不知怎的惹了勾魂使,虽然勾魂使当时没有起什么怒气,但过后那人身子骨是越加的椎心之痛,最后更是因此灰飞烟灭。那传闻他不过是听听便过去,没甚放在心上,但今日看来,勾魂使却比他想像的还要睚眥必报。他又是笑了许久,比方才更甚。他打心里仍然是看不起这个可与冥王平起平坐的勾魂使,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厉鬼之身,竟妄想可以在地府立足?哪怕这把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依旧是那副从骨子里便是高人一等之姿轻蔑地道:「怎么,勾魂使不怕那两个女人死在我手上?」「放心,以她们两的命,换你许家所有人的命,本官也觉得值。」他只是淡淡一语:「何况……本官不会让你有这机会动她们。」他眼神依旧锐利,只觉得至今许敬源还是看不透当今冥王的心性。虽说冥王手段并非良善之辈,可这位君上到底不是个会过河拆桥之人,若不是被逼到不得已,他又怎么会起了斩杀功臣之念,尤其这个功臣还是自己的舅父。既知功高震主之徒不该留在地府,又怎么会不知自己如此相逼冥王的下场为何?这话虽说有些过于冷情,但却也是实话。勾魂使此言一出,还未等许敬源开口,却听见门口动静。他只是馀光瞥了一眼,却见门口站着两个他极其熟悉的身影。不只勾魂使震惊,连带着许敬源亦是脸色铁青,竟说不出话来。是谁放她们两个出来的?看着两人身后的几个阴兵,徐应硕心中瞭然许多。果然这些阴兵是真受到胁迫,既如此,他也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么一团乱麻了。而许敬源却是睁大双眸,不可置信地望着两个女人身后的阴兵。他无论怎么样都没想明白为什么会遭受到背叛。「不可能!你们……」他怒吼道。「许敬源。」梓玉夫人此刻却是开了口,她冷眸望着自己的这个兄长,对他已经失望透顶,「你当真觉得是你一直逼着轩儿斩杀勾魂使他才起的杀心吗?勾魂使之事不过是旁因罢了,若你不做结党营私的勾当……做君王的最无法忍受的就是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罢了……」她知道她这个兄长无论怎么劝,那都是不可能改变心思的。虽说不知道为什么许敬源非杀了勾魂使不可,但她却是可以知道勾魂使已经记恨起许家,若她不表个态,恐怕勾魂使便真要对许家动手。梓玉夫人那双透着无奈的眸,盯了一阵她这个命数已尽的兄长,随即便示意徐应硕命人将许敬源拉下去。方才勾魂使所言,她与她身边的勾魂使夫人也都听得一清二楚,虽然知道勾魂使这是为了刺激许敬源,但却没想到勾魂使会如此胆大,丝毫不怕她和勾魂使夫人出事。林忆旋此刻眼中唯有勾魂使的身影,双眼通红。梓玉夫人垂眸沉思片刻后,只沉着声对着已经将自己的妻室揽在怀中的勾魂使道:「应硕,许家虽说是我母家,但律法不可废,该如何做,我知道你心知肚明便不多加以嘱咐了。」前有冥王后有梓玉夫人,许敬源这遭算是把自己的后路堵死了。连自己的同胞妹妹都如此对待,也不怪梓玉夫人不肯原谅自己的这个兄长。他躬身一礼应是。虽说他不待见许家人,但对梓玉夫人他还是有一定的敬重之心。到底是冥王的母亲,在他被册封后,也不见其对自己有所打压,反倒是将自己视为己出,与冥王的待遇是一样的。他是愿意跟冥王一起对梓玉夫人尽自己孝心的。梓玉夫人见徐应硕孩子对她如从前,只是叹了一口气:「难为你这孩子对我还有这孝心,你得空来我这儿坐坐,多年未见,我也是想着你的。」「臣非真是冷心冷情之辈,自然懂得夫人对臣的关爱之心。」徐应硕轻笑出声:「等此事了结,臣定携忆旋去沉府拜访。」碰——。忽然门口处似有撞击声,三人不得不往外头看去,只见冥王架势汹涌,提着御剑便是要往偏院处走去,一路走来的阴兵向他行礼都顾不上。徐应硕望着这架势,深恐不妙,撇下梓玉夫人和林忆旋便迎了上去,他隐隐觉得冥王这是要亲自动手。他一个勾魂使去处置许敬源也就罢了,可倘若让冥王亲自动手,那就不一样了。想到这儿,就连梓玉夫人也站不住脚,赶紧跟上徐应硕的脚步,欲要去拦住冥王此时的衝动。可此时的冥王竟是谁也拦不住,逕直便将许敬源踢倒在地,他将剑抵在许敬源的下頷,可谓是气得不轻,目光阴冷。从前他这个舅父疼他三弟也就罢了,想要助三弟夺那皇位他也可理解,但他无法理解,许敬源竟然会为了要杀徐应硕而伤害他的母亲、自己的胞妹。「君上,且慢!」徐应硕赶紧出声制止,跪在冥王身后,缓了声调,冥王此剑若真落下,外头那些人还真不知道会如何议论冥王此刻所行:「君上三思,若您真亲自杀了许敬源,对您的名声有损啊!」「谋反威吓、囚禁母后、结党营私、勾结阳间之人,种种行径,早已罄竹难书,纵使他许敬源有百条性命也难逃其究,此人罪无可赦之处。」他又将剑靠近几分许敬源的脖颈,「何况,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不过是多了一个外戚的身分罢了。」说罢,竟是一刀刺进许敬源的心口。鲜血直淌,纵然是徐应硕也有些怔愣。他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劝不回冥王的心思。随即只听冥王厉声开口:「勾魂使,许敬源既已伏法,那些私兵便照着你的意思,本王皆可饶恕,但许家那些在朝为官、与许敬源勾结者,若肯立即回头认罪,本王亦可饶之,若执迷不悟,不必再回稟本王,立即同罪论处!」徐应硕无奈应是,冥王正在气头上,的确是怎么再劝都是无用功罢了。无论如何,今日过后,不会再有许敬源的传说,他会渐渐地消失在地府的歷史之中,其功绩也会埋没在他今日的叛乱里,无人再能记起这个冥王外戚是多么如日中天的光辉。看他高楼起,可也见他高楼塌。世事不过如此,若许敬源安分守己,此事大抵就不会出现了吧?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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