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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素心面上的光彩已暗淡了下去,满面俱是泪痕,口中翻来覆去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怕又是他使的主意。罢了!罢了!”忽然向杜沅沅抬起手来,口中翕张,似是有话要说。杜沅沅急忙紧紧握住,俯身过去。杨素心吃力地从枕下掏出那只小小的玉盒来,无限深情地端详了片刻,轻轻放到杜沅沅的手中,断断续续道:“沅沅……,去……去找……找他吧。告诉他,我……我一直……记着……他。你……一定……一定……要去,他……他……是……”语声嘎然而止,似被什么猛然切断了般,快得让人猝不及防,杜沅沅的心霎时冷了下去。
ˇ灵堂ˇ
杨素心歪在枕上,双目紧阖,似已沉沉睡去。杜沅沅茫然看去,思绪似是凝滞了一般,心底深处隐隐有尖锐的痛楚,却又遥远得不甚分明。有风穿过窗前的重重葛藤,悠忽而入,淡淡浮过人面,明明是初夏的时节,却冰冷得如同她握着的那只杨素心的手。
杜沅沅忽然微笑,“娘,你睡了么?”然后,又抬起头来看着沈毓,目光中含着无助,“沈毓,不,沈毓,你来,你快来看看,娘是不是又晕过去了?”
沈毓见杨素心的情形,心中早已明白。缓缓摇头,满目哀戚,“夫人,夫人是去了。”杜沅沅的唇边依旧带着笑意,却又笑得十分木然,“去了?你在说什么?她睡着了,你看,她睡得那样的好。”沈毓长叹一声,上前将杜沅沅轻揽入怀,重复道:“夫人去了!”
似是有一根尖针从心底直刺了上来,杜沅沅惊跳起来,挣脱出沈毓的怀抱,尖声道:“你胡说,我娘,我娘她明明是睡去了,不信,你就等在这里,她过上一刻一定会醒来,一定会醒来!”沈毓无奈叹息,重又将杜沅沅拥入怀中,默然不语。
心底仿佛有什么突然惊醒了过来,周遭的一切都在杜沅沅的眼前慢慢地清晰,杨素心冰冷的面庞,沈毓哀痛的目光,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悲鸣,有个声音从心底里直呼出来,带着彻骨的痛意与满心的不舍,“娘,你竟真的去了!”
房门“哐”地一响,竟是杜庭儒去而复返,带着一脸横流的泪,显然是刚刚并未走远,已站在房外听了多时了。他奔到榻边,一把将杜沅沅推开,将杨素心再无知觉的身躯抱到怀中。一边摇晃,一边嘶声道:“素心,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你听好,我不允许!当年,我可以将你留在身边,今日一定也可以。”
杜沅沅被推至一旁,沈毓忙上前扶住,二人都被杜庭儒的举动惊得呆住。只见杨素心已被摇得鬓发散乱,连插在发间的一根白玉钗也抖落在地,断成了两截。杜沅沅心中不忍,上前一步,急道:“爹,您在做什么?”杜庭儒闻言抬头,双颊发红,目中竟是癫狂与狠绝的神色,哪里还有半分儒雅文士的影子,杜沅沅一愣,禁不住愣在当地。
杜庭儒似乎将眼前的两人并不放在心上,目光忽然转柔,轻轻地将怀中的杨素心放回榻上,竟小心翼翼地去理她散乱的青丝,眉宇间满是温柔,“这么多年来,你对我不理不睬,我知道你在恨我。不妨,恨我也好,这样你心里也还有我。可是,可是……”杜庭儒抱住了头,满面痛苦之色,“刚刚你竟然说让我将一切忘掉,就当这一生重未遇见过你!我怎能忘掉?怎能忘掉?忘掉了,你我便成了陌路,你可知道,这种感觉比仇恨还要痛苦上十倍。”杜庭儒的语声里充满了决然,“你想让我忘了你,我偏不要你如愿,我会牢牢记住你。现在我们就约好,下辈子一定由我来做你第一个遇见的那个人。你说好不好?好不好?”
立在一旁的沈毓和杜沅沅被彻底地震撼了,眼前杜庭儒如火山喷发般的感情是如此地炙烈,也是如此地令人心痛。他痴痴凝视的那个人早已逝了芳魂,与之阴阳两隔,重逢无望。这样的绝望和无助,该是怎样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英帝站在南书房长阔的紫檀木格窗前,望着远处流碧湖隐隐约约的一带碧色,心中有几分怅然。
杜沅沅回了尚书府,宫中虽然春光旖旎依旧,但英帝总感到一颗心飘飘荡荡,没有依托。这样诺大的一个宫城,美景美人无数,竟是没有半分供他留恋。
书房外传来几声絮语,不经意滑入英帝的耳际,引得他的眉心微皱,心底浮起几分不快,他早已吩咐陆六福不许任何人打扰,看来陆六福并没有当好这个差事。
英帝不耐道:“谁在外面?”
书房的门缓缓地推了开来,陆六福蹭了进来,面带为难之色。英帝刚要发问,见他身后又跟进一个人来,一袭蔻金色的轻薄春衫,搭着水银般柔滑的珍珠色披帛,一张圆润的桃花面,螺子黛画做的涵烟眉,苏芳木胭脂描出的樱桃小口,一眼望去是说不出娇媚与惹人怜爱。竟是林锦儿。
英帝横了陆六福一眼,声音里有淡淡的不悦,“淳婉仪来这里做什么?”林锦儿手上端着一个托盘,盘内是一只双鱼锦鲤的青花汤盅,袅婷上前,娇声怯怯,“皇后娘娘见皇上终日为国事操劳,特意命臣妾送山参乌鸡汤来,请皇上笑尝。”
英帝听了,面色略有和缓,“皇后有心了,呈上来吧。”林锦儿面色一喜,轻移莲步,将手中托盘放在书案上。抬头看了英帝一眼,低头抚弄着臂上披帛的流苏,眉宇间有几分羞怯,轻声道:“就让臣妾为皇上盛上一碗,皇上略用一些吧。”英帝见此,倒不好推拒,便微笑道:“你也是个有身子的人,这些微末小事,大可差奴才们来做,就不必亲自劳烦了。”
林锦儿含羞而笑,“臣妾自知资质愚陋,不能象贵妃娘娘一样为皇上分忧。只能做些粗浅小事,这山参乌鸡汤是臣妾亲自熬的,也不知合不合皇上的口味。”一边说着,一边取下盅盖,递到英帝手中。
英帝端起盅来,用羹匙搅了几下,还未送到嘴边,便见门外低头走进一个御前太监。那太监上前行礼道:“启禀皇上,元贵妃差人入宫回话。”英帝忙放下汤盅,半倾了身子,急道:“人在哪里?”御前太监道:“正在殿外候宣。”英帝心中急切,“快,快叫进来。”
林锦儿见那只她精心准备多时的汤盅已被放至一旁,虽仍冒着袅袅的热气,但皇上显然是顾不上了。不禁脸色微变,眼中滑过恼恨的神色,微微咬了下唇,面上勉强维持着温婉的笑意。
回话的小太监走进殿来,跪下道:“奴才参见皇上。”英帝摆手,“快起来回话。”那小太监依言站起身来,英帝追问道:“贵妃让你捎什么话?”小太监一躬身,“娘娘让奴才禀告皇上,杜夫人已经过世了。”英帝面色一变,上前几步,“已经过世了?那,那贵妃如何?”小太监道:“娘娘极是伤心。”英帝眉峰皱紧,来回踱了几步,自语道:“伤心是一定的了,只是不要伤了身子才好。”
想了一刻,对小太监道:“回去好好对你家娘娘说,不要过于伤心,保重自个儿的身子要紧。有何需要,尽管提便是,朕都会为她做主。“小太监唯唯应着,刚要退下。英帝又觉得不妥,接道:”六福,还是你去。替朕传旨,敕封杜门杨氏为一品诰命夫人,一切典葬奠仪比照相应规制。替朕好好劝劝贵妃,再叮嘱她身边的人,一定要把贵妃照顾好。”
陆六福答应着带小太监退了出去。英帝转回头,看见林锦儿兀自站在一旁,这才想起方才之事,但此时早已没了兴致,便道:“你也回去歇息吧。”林锦儿指间攥紧,柔柔道:“臣妾告退。”温婉一福身,退出了殿外。
碧蓝的天空中阳光正好,林锦儿却指尖冰冷,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她伸开手去,一缕丝穗随风飘去,竟是她肩上披帛坠的流苏。
杜府各处已去红换白,府中诸人都换上了白麻孝服。杨素心的灵堂设在府中正厅,红木棺犉,白帐灵幡,素果香烛,显出一派愁云惨雾的景象。
此时已是夜半,万籁俱寂,府中的仆役早已下去歇息。灵堂内燃着儿臂粗的白烛,火光通明,却炙白得耀眼,仿佛要穿透人的心灵。巨大的棺犉前跪坐着一人,一身皱巴巴的弹墨玉青袍子,蓬乱的鬓发,参差的胡茬,失神的目光,显得异常落魄与萧索。这人竟是杜庭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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