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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风笑着说:“我这还是看你带了两个美女上来才狠心拿出宝贵的补给招待你,居然要抱怨。”
众人又都大笑了。
一样是沙尘飞扬中独自站着,一样是蒙着头巾,投影屏幕上的辛辰看上去神采飞扬,没有一丝孤独颓唐之态。
路非想,至少辛辰在某方面说对了,他对她的认识的确停留在了某个阶段,哪怕如此细致地通过看帖回顾了她这几年的行程,他却没法触及她的心路。
她在他的视线以外成长着,她的生活没有他的参与一样精彩,她去过他没去过的遥远地方,她看过他没目睹的壮丽河山,她有过他居住于各个繁华都市之中都不曾经历过的际遇。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由一棵恣意开放的花长成了一株傲然挺立的树,她再不是那个从来没见过大海、长居在杂乱居民区陋室之中的孤独小女孩了,她现在的镇定姿态并不是对着他的一种搪塞与防卫,而是她的生活态度。
而他,却仍然执着于那个曾毫无顾忌地对着他撒娇任性的辛辰不再出现,他不禁汗颜。
泡沫已经讲到了最后一段返程,“惭愧,兄弟我下了高原反而出了状况,刚上连霍高速就不舒服了,全身发麻,被紧急送到医院,本来出发前就体检过,算十分健康了,可一到医院就被医生给吓唬住了,吸氧挂吊瓶,还给我下了病危通知单。幸好彼得大帝是学医出生,虽然一毕业就改行去卖药了,到底还是专业人士,而且合欢见识过这阵势,她以前收到过病危通知书,还是一个人在外地的时候。大家上网查资料,跟认识的医生紧急商量,详细检查后,诊断是一度房室传导阻滞,只要不开车劳累,注意休息,不会有大碍。输液完了,我出了院,被剥夺了开车权,他们轮流驾驶,顺利返回了本地,结束了这次难忘的行程。谢谢各位。”
阿风站起身,招呼服务生上酒,“合欢要暂时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今天也算是给她送行,我们尽兴,不醉不归。”
路非悄然退下来,到楼下找位置坐下,让服务生上了一杯红酒。楼下只有低缓的爵士乐静静地流淌,烛光在蜡烛杯中闪烁摇曳,明灭不定,他默然独坐,只间或拿起酒杯浅浅啜上一口。
楼下客人越来越少,而楼上的笑语隔着一个空间传来,并不遥远,配合音乐,却有点恍惚感。
想到辛辰正在那样的热闹之中与人谈笑,而不是一个人在寂寞之中独处,路非有安心的感觉,他愿意她投身于开怀纵情之中,哪怕她的笑并不是对着他。
夜渐渐深了,他腕上的手表指针指到午夜,手边的红酒已经是第三杯了,楼梯上开始陆续有人下来,彼此道别,出门而去。阿风陪着辛辰走在最后,两人一边下楼一边交谈着。
“我送你回去,不然小笛回头又该怪我了。”
辛辰的声音轻快,“不用了,我又没喝醉,哎哟。”却是险些踏空一级楼梯,阿风赶忙将她扶住。
“还敢说没醉,等一下,我招呼他们关门,然后送你。”
路非迎上去,接过辛辰的手,“谢谢你,我来送她。”
阿风诧异,正要说话,辛辰笑了,“呀,路非,你也来给我送行吗,怎么不上去一块喝酒?”
她显然喝多了,双颊酡红,两眼亮晶晶的,勉力支撑着站稳,再一迈步,却歪倒在路非怀里。阿风见他们认识,放了心,“有人护花我就不送了。”
辛辰软软地靠着路非,胡乱抓着他的衬衫,试图找回平衡,路非半扶半抱着她,对阿风点点头,“麻烦你了,再见。”
这边门前没有停车位,路非的车停在另一条街上,他搂着辛辰,慢慢走着,而她并不安静,处于酒后的欣快状态,笑盈盈地说着话:“你来得太晚了,刚才好热闹。以前总是我送别人,送过爸爸、送过你,还送过李洋……”她皱眉,似乎在努力回忆还有什么名字,然后笑道,“哦,对,还有乐清。其实我很怕送人走,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只剩我一个人。”
“以后我不会放你一个人了。”他轻声说。
而她并没留意听,只继续顾自地说着:“有这么多人送我,我一个人去哪里都没关系了。”
“一定要走吗?”
她笑得身体在他臂弯中有轻微的抖动,“你跟所有人都说了再见,却不离开,那才真叫讨厌。”
“如果我请你留下来呢?”他的心脏加快跳动,等待她的回答。她却仿佛没有听到,咯咯笑了,将话题转开。
“今天真开心,好久没喝这么多。上次还是在新疆的塔什库尔干,呀,我忘了都有哪些人了,大家是到了新疆才认识的,根本叫不出名字。不过你有没发现,有时对着陌生人讲心里话更痛快一些。”
路非一向自控,喝酒从来是略有酒意即止,更不可能对着陌生人倾诉,然而他现在倒希望辛辰保持这个状态,将自己当成一个陌生的路人,无拘无束不停地讲下去。
辛辰靠在他臂弯中,脚步略微踉跄,“我们围着篝火,一边喝酒,一边谈自己的初恋,谈最难忘记的那个人。大家都喝了很多,喝多了就这点好,什么肉麻的话都敢讲出来了,原来每个人心里好像都有一个过去。”
路非已经走到了车边,可是他不想打断她,索性靠车站着,牢牢地抱着她。她显然沉浸在酒精带来的愉悦之中,这么长久以来,头次如此没有防备放松地依偎在他的怀抱中,忘记了与他的分别,宛然回到了从前,抱着他的胳膊,絮絮说着她能想起来的所有趣事。
“那天晚上高原上的月亮很美,空气透明,没有一点尘埃,到处开着五颜六色的帕米尔花,每个人都在尽力抒情,得到的、没得到的,不管生活中有没有值得抒情的事。”辛辰的声音低而清脆,“哎,你是在笑我吗?”
路非摇摇头,她也并不深究,眼神有点涣散,歪着头想了想,不知道自己说到了哪里,那些积压已久的话语突然借着酒意翻涌上来,找到一个宣泄的口子,一发而不可收了。
“对啊,大家都讲自己的秘密。有人比较幸运,和最初爱的人走到了一起,可他居然还是遗憾,说没来得及有更深刻的体验,一生不过如此,可见人心是多不知满足的东西。”她轻声笑,“有些旧事,说起来就真的很惨了,有人说他最爱的女孩子跟他最好的朋友结婚了;有人说爱了一个人很多年,从来没有机会向他说起过,你猜我说的什么?”
路非凝神注视着她的嘴唇轻轻地张合,雪白的牙齿在浓重的夜色中闪着点幽微的光泽,左颊上那个梨涡隐现,“我猜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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