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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一派祥和,公主府里头却是乱糟糟的不成样子。徐老夫人病怏怏地窝在塌上,额头蒙着一张半湿半干的软帕,双眼无神地盯着头顶。
她头顶是楠木漆金的大床,镂空的雕花十分精致,内外四角的八根床柱精雕细刻着团纹牡丹,漂亮得挪不开眼。
这是公主刚嫁入徐家时孝敬她的,听几个进过宫的老姐妹说这漆金楠木雕花床比宫里的娘娘用得也差不离,小梁氏每次一来她的卧房说话都要眼巴巴盯着看好一会儿。
老夫人浑浑噩噩想了一通,头疼得快要炸掉了。她正想叫赵姑姑进来问问徐肃的伤治得怎么样了,便听到院子外吵吵嚷嚷的,似乎有好多男的女的在吵架。老夫人面上惊疑不定,连忙侧过头去听院子外的动静。
——“徐陈氏,你给我出来!放开我!谁敢拦我!”
——“你个老虔婆坐了徐家这么多年的家主!瞧你做得这是什么龌蹉事!这二十年来老娘一家子没分得你们半分好处,凭什么要被你们牵扯!”
——“滚开!哪个小贱人敢拦着老娘!都给我滚开!”
……
徐老夫人听了几句,骂了一声“夭寿哟”,便听门外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朝着她的卧室来了。她赶紧披了外衣坐起身,起得猛了下床时候一个趔趄就跌下了床。
房门噼啪一声被人从门外踹开,一众老大爷老太太就冲了进来,丝毫不顾忌这里是徐老夫人的卧房。
原来这些人里头有几个是当年徐老太爷的姨娘,当初老太爷过世后不久,徐老夫人施舍了点家产就把这些个糟心的通通撵了出去。徐老太爷的几个偏房,如花似玉的年纪就跟了个糟老头子。好不容易熬到老太爷归了西,以为能苦尽甘来了,结果还得受大房磋磨,丢给了一点儿薄薄的家产就被撵出了府,更是结下了仇怨。
剩下的来人都是徐家偏旁几脉的老太爷老夫人。自徐肃爷爷那一辈以来,徐家的长房一脉跟偏支几脉实在是不亲近,早些年老太爷为人固执,跟这些不学无术又钻营权术的偏支就断了联系。徐老太爷过世后,这徐家家主的位置就落在了徐老夫人的头上,一个外姓的寡妇掌家,偏支几脉自然火大得很。
可徐老太太十分硬气,徐父又年纪轻轻就入了官场,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偏支几脉自然不敢上门来闹。到后来徐肃尚了公主,把徐家撑了起来,他们便只上门打秋风了。
一个外姓的老寡妇!偏支几脉哪个人不怨恨她坐这家主的位置?徐老夫人心气又高,每逢闹事的偏支来了,那连见也不见,一概撵出门去。这就不止是落了埋怨,简直是在养仇人。
到徐肃“战死”,公主守寡,徐老夫人更懒得跟这群破落户打交道,她一个鳏寡孤独的老人,连孙子都“战死”沙场了,也不稀罕外人怎么看,自然敷衍得很。不过偏支几脉每次来了都是请公主办事的,恭恭敬敬的恨不得把老夫人当菩萨娘娘一样供着捧着,听得她神清气爽,被她们哄得高兴了,徐老夫人就大慈大悲的赏点东西,这才乐意与徐家偏支来往。
而徐家偏支几脉仗着公主的名声,仗着与徐家和公主沾亲带故,在这京城也打下了些根基。这由虚情和假意维系的情分当真是浅薄如水,只需轻轻一击就瞬息溃散。
如今徐家没了公主,只剩下一个没有功绩没有封赏、还被剥了爵位封地的徐肃,自然再没有了利用的价值。可若说是因为徐肃的不长眼,导致了徐家三代以内不得入朝为官,那以前所有的埋怨与忿恨都能在瞬间暴涨,将徐老夫人和徐肃给压死。
谁家没几个学问做得好的儿子?谁家没有望子成龙的希冀?在这达官贵人遍地走的天子脚下住了多年,谁家不盼着儿子混出了名堂飞黄腾达,连带着全家过好光景?孩子们读了这许多年书,如今就算考上状元也再没半点用处了。更有打拼多年才将将混上七品小官的,如今说抹了官就直接抹了,就因为跟这污了心的驸马爷沾亲带故?
积了许多年的旧怨,偏偏在这种时候被翻扯出来,更添了许多怨恨。故而今日这一来,都是怀着滔天的怒气来的。
这十几人中中年纪最大的头发都全白了,年纪最小的也是不惑的年纪了,泼辣程度却一点不减。
不怪这些偏支老夫人撒泼,实在是徐家这事做得太绝,他们辛辛苦苦在京城打拼了大半辈子,立下了家业打好了关系繁荣了子嗣,总算站稳了脚跟。如今孩子没了前程不说,还要全家人声败名裂受人白眼,如何能不恨?
徐家的几个老仆妇脸上都是被指甲挠破的血道道,可来的这些人算起来都是徐家的长辈,她们又不敢真的下狠手去拦,只能半阻半挡得放了他们进来。
冲进卧房见老夫人倒在地上,几个偏支的夫人蹬蹬几步跑了上前,抓着徐老夫人的头发使劲扯,徐老夫人痛得惊叫连连,赵姑姑怎么拦都拦不住。
老夫人痛得护住脸却护不住身上,被这群隔房妯娌在腰上捏了好几下,顿时扯了嗓子惨呼道:“你们、你们放肆,我好歹还是徐家的家主……你们撒泼也不看看地方!”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这么说,一位徐家偏支的老夫人登时甩了她一个大耳刮子,怒声骂道:“呸!你个老寡妇,一个外姓的破落户,也敢霸着家主的位置不放!看在公主的面儿上,老娘我忍气吞声忍了这么多年。如今公主都休了你那不长进的孙子,你还配当家主?”
旁边的两位偏支老妇人朝徐老夫人腰上、肩膀上的软肉恶狠狠地拧去,“我家出了什么事的时候,你个老虔婆关着大门幸灾乐祸。如今你家做了亏心事,我们还得受你们连累!你个老虔婆,真真是黑了心的!”
一位老妇人啐了徐老夫人一口,她一向良善,再多的恶态却是做不出来了,转头又哭道:“可怜我家孩儿寒窗苦读二十年,总算半只脚踏上了官场,如今却要被抹了官儿,可怎么是好哟?”
几位偏支一脉的老大爷有的不好意思跟一群女人吵,退出了卧房门外;也有的,却是跟着自家夫人骂骂咧咧,字字句句都跟刀子似的,恨不得从老夫人身上刮下一层皮。
老夫人哭得哎哟哎哟的,头发散了,外衣也被扯开了,就连里衣都被扯的皱皱巴巴的,又羞又怒身上又疼得厉害,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几个偏支老夫人更是下了死手,听着老夫人的惨叫总算畅快了些。赵姑姑拼了老命推开两个偏房老夫人,“咚”得一声跪在她们面前,又“咚咚咚咚”得磕了好些个响头,护着主子大声道:“老奴给几位夫人磕头了!求求你们放了老夫人吧!”
徐老夫人难得有了两分硬气,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扯着赵姑姑的衣襟就要把她拉起来,绷紧嘴角喝道:“雅涵,你给我起来!哼,我好歹还是徐家的家主,欺辱家主这是重罪!便是告到官府去她们也没好果子吃!”
看见老夫人狼狈的样子,几位偏房夫人总算有了两分后怕,虽然仍是恨恨地瞪着老夫人,却僵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总算不敢再扑上去踢打徐老夫人了。
场面瞬间僵持下来,直到外头一男子怒喝:“你们这些老匹夫!给我滚出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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