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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黑时分,大哥带着方晟行色匆匆的来了。还是那副老样子,张嘴闭嘴形势一片大好,共产党伟大,毛主席英明。他的确不是装腔作势,而是对共产主义虔诚的信念。他一直幻想回归党的队伍,大嫂说他是;“白日做梦”。
我俩对酌到了半夜,对他这样一位忠诚的共产主义信徒,我们缺乏共同语言。我甚至觉得;政治上,他是否吸取了这些年的教训?尤其是反右斗争中的重大失误。家庭的各种厄运,都和他的‘公心’不无关系。我不能给他什么帮助,也不想给他什么刺激。只在心里默默的祈祷;好人一生平安。
第二天一早,我们分别登上了南上北下的火车。深秋的早晨,已有几分寒意。大哥衣着单薄,先行一步。我望着他的背影,涌上了一股难言的苦涩。他没有回头,只有方晟不断向我挥手。他们登上火车后,蓦然间我像霜打了一般。手足之情,堵满了我的心间。人生的征途,正未有穷期,这一别,不知相聚何时?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从大陈回到杭州,忽然想起去拜访施翌嫂姐,却见大锁头把门。我不敢贸然打听,只好怏怏而归。
当晚,我给鲁华家试打了个长途电话,正好是鲁华本人接的。我问:“鹤岭形势怎么样?”她答:“没事,你快回来吧!”听了她这句话,我突然变的焦躁不安,归心似箭了!
旅途比想像的还要糟糕。车从上海北站开出,还没出市区,就在‘真如站’停下了,这一停就是一个多小时。列车好不容易启动了,快进‘苏州车站’时,列车没有减速,长嘶一声,风驰电掣般隆隆闪过。旅客还没反应过来,只听爆豆般的一阵枪声。列车到常州才停了下来,听上下车的旅客议论;列车遇到了造反派的拦截,两派武斗,竟动用了机枪。把尾车都打着火了。幸为司机闯了红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抵达天津,已是晚上。开往东北的火车又脏又乱,我随身没带什么东西,又是一个人,轻车熟路的。忍着疲乏、劳累、饥饿和困顿,终于在十一月十八日回到鹤岭。一路风尘,真像逃难似的。
暮色中我出了站,正庆幸终于回到‘老家’ 时,有两个人悄悄地靠近了我,不由分说,把我架上一辆救护车。开车的回头冲我一咧嘴,我认出是于春。正想发问,他向我眨了眨眼;“方大夫,不要怕,请你到我们医院去,姚淼,唐效、满青都在那里。”刚上车时,我还以为‘朱长江的事发’, 牵连于我。没成想又遇上‘绑架’。
我有话没话的和他搭讪:“你怎么开上车了?”:开着玩儿呗。“肠粘连没犯?”“自打你给我手术后,一直没犯。有几次胀肚,放几个响屁就好了。”不大功夫,车开进了市府大院。于春向那两人说;“去问问尹祥,咋安排?”那俩人刚进大门,于春就示意我;“快跑!越远越好。”一看这情形,我明白了几分,撒开腿就跑…正不知向那跑时,有人拉了我一把。一照面,竟是老武。我惊魂未定,老武脱下大棉袄给我穿上,又把他的狗皮帽扣在我的头上;“走!先回家。”回舍先进了他家房间。劈头就问:“人家都往外跑,你咋回来了?”“咋的了?”“鲁华没跟你说?”我还没见到她。”老武压低了声音;“两派正在备战,正抓外科大夫呢。”“抓大夫干啥?”“真打起来,没外科大夫行吗?你真不应该这个时候回来。”“真要打吗?”“两派都占据了大楼,总联以市府大楼为指挥部,红工以矿务局大楼为据点,看来这场武斗是不可避免的了。”我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各有后台的两派,必有一番较量。
我忽然想起陈慧,“医院情况咋样?陈慧呢?”““医院已被红工占领,陈慧也参加护院。”“那我咋办?”老武镇定地说:“说不定总联还在找你。咱俩换换房间。你先在我房间休息,你嫂子去你房间,我去找鲁华。”看来是在劫难逃啊。
鲁华来了,她的第一句话竟然也是:“你怎么回来了?”我犯嘀咕;“不是你让我回来的嘛”。我把打长途电话的经过一说,鲁华恍然大悟;“准是我小弟搞的恶作剧,她模仿我的声音可像了。”事已至此,考虑再三,再回南方已不可能。鹤岭附近也无处可躲,又在抢大夫,还不如到医院。一则那是工作岗位,二则虽是据点,但毕竟是救死扶伤的地方。鲁华也同意我的抉择。
傍黑时,鲁华带来‘院*’的口信,欢迎我归队。我全副武装(冬装),捂着个大口罩,带了日用品和牙具,正想去住院部。只听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接着响起敲门声。闹腾了好一回,才走了。老武闪进门来;“好悬!你们一定是被盯上了。”“咋办?”鲁华说:“我回医院叫人。”不一会,开来一辆吉普车,跳下一个人,挎着冲锋枪,一看是老柴。他护送我进入有荷枪实弹的造反派把守的住院部。
第二十二章 生死场人性扭曲 枪炮声再演悲剧(22一147)
我被安排住在五楼。任达、于飞、林森都在这里。始料不及的是;麻璜从牛棚里放出来,也住在五楼。护院副指挥齐德告诫我;不许随便出入,有事要请假。任务;一是救治伤员,二是护院。特别强调不要到不该去的地方去。
住院部几乎成了一座空楼,病人都逃光了,连截瘫病人都吓跑了。底层的门窗,都焊上了手指般粗的钢筋。只留西侧小门,有十几个护院工人轮流把守。他们都是从矿上抽来的红工派工人。
我们的活动空间主要在五楼;西侧是手术室,东侧好像改成了联络站。常有造反派头头出入,还有几个现役军人。我们就住在五楼中间,原五官科的病房里。一日三餐免费供应,每天三饱一倒,无所事事。林森私下问我:“你怎么自投罗网呀?”我无奈地苦笑道:“一言难尽!”于飞愁眉不展地问:“南方也有武斗吗?”“全国大同小异。”,我知道他惦记着在长沙工作的妻子。从全国的形势分析,一场大规模的武斗已难以避免。
听说宿舍也有可能成为武斗据点,我忽然虑及宿舍里的东西,虽不值钱,却是我的家底。思量之下,我让鲁华去找谢树荣,把我那只南方带来的樟木箱,转移到他家寄存。
昨晚,闹哄哄地来了一帮革命小将,把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扔在了大门口。请示军代表,指示:收治进来,弄清身份。这是个老师模样的人,整个头面部肿的像血葫芦似的,但尚清醒。齐德问他:“哪个单位的?”“六中。”“干啥的?”“教师。”“谁打的?”“不知道。”“哪派的?”“没派。”再问,他就不啃声了。
病人交我具体负责。问病史时,他才说出;他姓鲍,叫鲍得福。是教俄语的,被指控为‘苏修特务’而遭毒打。我挺同情他的遭遇,把他安排进了五楼观察室,下了医嘱,用甘露醇和高张糖降低颅内压,嘱护士严密观察。
午夜,忽听一声巨响,我们都被惊醒了,以为‘总联派’发动了攻势。有人高呼:“跳楼了,有人跳楼了!”一查,是鲍得福从窗户跳了下去,落在后院食堂的屋顶上。几个护院工人把他拽上来时,还有一口气,不一会就一命呜呼了。从他衣袋里发现了一封遗书,是血书,只有七个字;我不是苏修特务!后半夜,我再也没睡着。这血葫芦似的头像不时在我脑际闪现,挥之不去,可能是冤魂不散吧。
岁末年尾,形势骤然紧张起来,住院部大楼增设了瞭望哨。这‘光荣任务’就落在我们几个年轻的男大夫头上。
今晚轮到我和林森上岗。吃完晚饭,不到六点钟,我俩就上了楼顶。任务是;观察四周动静,防止对方偷袭。天已黑定,寒风刺骨,远处有隐约的灯光,百里矿山的夜景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彩。住院部大楼是全市的制高点,白天登上楼顶,可一览矿山风貌,夜晚却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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