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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粮心良心(第1页)

杨阳大学毕业这一年,需要联系一家单位实习。他学习的是粮食仓储专业,正巧本家三叔就是家乡一家粮库的主任,于是就买了点食品登门拜访。

三叔对杨阳这个侄子一向喜爱,听了他的实习要求,哪有不答应之理。不过看到食品,他好像有点不高兴:“杨子,事情我答应,但这东西你得带回去,我这里不兴这套!”杨阳慌忙说:“三叔,这是侄子一番孝敬,您千万别误会。也就是点普通粮食制品,不值几个钱。”

一听“粮食”两个字,三叔的一张脸就沉了下来:“这样吧,我给你说个故事,我自个儿刚工作那年的事儿,就当给你上班前敲敲警钟,干咱们这一行,要有‘粮心’,‘粮心’就是良心。”

三叔这个故事,说起来有三十多年了,那时他刚刚分配到这座粮库当保管,年纪也轻。他负责凭票供应玉米,就是根据领粮户的票,负责把仓库里堆积的玉米,用很大的粮斗装到他们的袋子里,然后过秤,装车。

这是某天傍晚的事了,附近村落一家叫张六的来领粮,赶着驴车,要领二百二十斤玉米。三叔和另一个保管员,装包,过秤,都很顺利,就在他们把玉米系好口,往驴车上装的时候,三叔一个不留神,把粮袋撞出个口子,顿时玉米粒撒了一地!

要放现在的粮库,地面是水泥的,上面有几百瓦的灯泡照着,找把扫帚几下就收拾起来了。可那时候电力不足,库房门口点着一盏油灯,而且,地面是沙土地,扫都扫不起来!那年月粮食金贵,二百二十斤玉米就是张六一家好几个月的口粮,而且,粮库有严格规定,对内,要颗粒归仓,对外,不能缺少一两,若有违反就是犯了严重错误!

怎么办?张六和三叔他们赶紧趴下来,用手拢着收拾玉米,拢完了还要一颗一颗捡拾起沙土里的。但这样油灯的光就严重不足了,这时另一个保管员就喊张六,去办公室找主任领蜡烛点起来继续捡。两个人一走,现场就剩三叔了,三叔这个急啊,为啥?他今晚跟媒人约了相亲!眼看月亮都上来了,捡来捡去误了终身大事可怎么办啊。但是不捡又不行,要犯错误,一着急,他就想了个点子,找把铁锹,把这一片的沙土都铲起来,一溜烟的,都铲到不远处的垃圾坑了。然后又铲了些土盖上,心说,不就几斤玉米吗?不用费这么多工夫。三叔家当时比较富裕,所以根本不当回事。

张六和保管员来了,三叔就说,也没多少玉米,他自己都捡完了。两人点蜡烛一找,地上确实没有,于是张六赶车就回家了。这事本来就这样过去了,三叔相亲也挺顺利,不久就娶了三婶,万万想不到的是,来年春天,几十株玉米从垃圾坑拔地而起,当时的粮库主任大为恼怒,是谁浪费粮食,把玉米扔到坑里的?更万万想不到的是,三叔居然主动承认,是他不耐烦晚上捡玉米,才这么做的。于是,他的档案里被记大过一次,就是现在也大受影响,这个粮库主任一当十多年就没挪过窝。

杨阳听完不由问三叔,明明可以不承认,为什么要主动站出来?三叔苦笑:“你一定想不到,我娶的三婶,就是这个张六的邻居,那时我才知道,张六一家六口,四个孩子,这几斤玉米对他有多么重要。我后悔啊,觉得一个国家粮食企业的职工,代表的是国家,万万不能亏待一点老百姓,那几十棵玉米,就是我一生的耻辱。而且,还有一个原因,让我至今觉得,我承认得对!”杨阳正要细问,不想三婶出来张罗大家吃饭,话头就打断了。

这个事三叔从此就没再提,杨阳第二天上了班,一忙起来也就顾不上问了。这天,有个姓宋的老板来买六十吨玉米,三叔安排,杨阳和另一个年纪大点的老保管员一起过秤。秤是那种二百斤的磅秤,有装卸工把印有粮库字样的麻袋装满,然后放到磅秤上过一下,每袋要装到正好二百斤,多退少补,这叫标准包。杨阳和老保管员其实挺清闲的,秤砣已经定死在二百斤上,两人就是看下秤杆的高低,活计都有装卸工们做。

杨阳看了一会儿,觉得这活儿没多大意思,没必要两个人都盯着磅秤,又看见装卸师傅们汗流浃背的,就起身给他们打开水去了。等他打回水来,一抬头,就不由愣住了,他发现磅秤上的秤砣移动了,不再是二百斤,而是一百九十七斤,杨阳慌忙喊老保管:“这磅秤不对了,每袋标准包少了三斤,这样会亏买主的。”老保管员却说:“我知道,这是买主宋老板自己要求的。”这是怎么回事?杨阳正在纳闷,只见宋老板笑呵呵地过来了:“谢谢你的好意,是这么回事,你们粮库的麻袋嘛,这个,有点旧,我怕装多了撑破了。反正结账的时候,按一袋一百九十七斤算,我就不会亏了。”

粮库的麻袋有点旧?杨阳清楚记得,这是三叔前天刚进回来的,上面粮库的红标还是自己亲手打的,怎么会旧?正在疑惑,忽然看见三叔过来了。三叔问明原委,就对宋老板说:“既然是标准袋,那就要装足二百斤,这个不容商量。”宋老板一听勃然大怒:“我跟你们粮食局长是亲戚,我让他给你打电话!”三叔微微一笑:“这倒不用,我现在正要去局里开会,让他当面跟我说。”

三叔坐车去了局里,粮库门前的装卸工们都停了手,事情就搁在这儿了,要等他回来再见分晓。宋老板看看仓库门口的装了一半的卡车,朝老保管走过去,问了几句什么,然后两人一起朝杨阳走了过来,老保管对杨阳说:“听说你是眼看要毕业的大学生?不过要想分配到粮食系统,得粮食局长点头才行。咱们让宋老板装粮食,他会跟局长讲你的情。”杨阳连连摇头:“三叔还没回来,我们不好做主。”宋老板一脸焦急:“是这么回事,我这些玉米是要卖给靠山村的养殖户,不瞒两位,这几天养殖户的奶牛都快断粮了,稍微一耽搁他们可能会有大损失。现在你们卖一斤粮食收一斤的钱,既没有亏国家,也没有亏买主,干吗不卖?”

杨阳倒不在乎什么找局长说情,但是提到养殖户眼看要断粮,却动心了。他想既然是钱货两清的事,发出去也没大事,就微微点了点头。宋老板一看大喜,立刻招呼装卸工们,赶紧装粮!

就这样,四卡车六十吨玉米卖了出去。等三叔回来,车都开走一个多小时了。他立马喊来杨阳和老保管,先批评了老保管的畏惧权势:“局长那里我问过了,宋老板是他亲戚不假,但他根本不同意这么做。”然后对杨阳说:“找辆拖拉机,装上一千八百斤玉米,跟我上靠山村。粮款扣我的工资!”

第二天,两人开着拖拉机上路了。拖拉机是三叔自己开的,技术相当娴熟,让杨阳大感佩服。路上,三叔才给他讲清原委:宋老板每袋玉米少装三斤,虽然没坑国家,坑的却是卖粮的养殖户。因为他用的是粮库的麻袋,还是粮库装的标准包,养殖户们一看就会认为,粮库不会作假,一定是实打实的二百斤,就不再复秤了。他利用的,就是粮库这一金字招牌,进行缺斤少两。“粮库在建国初期就有了,公平购销多少年,在老百姓心目中有份量,如今时代虽然不同了,但我就是自己花钱补粮,也要维护这一信誉!”三叔说。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颠簸,拉着一千八百斤玉米的拖拉机开进了靠山村。三叔先找到村委,一问之下宋老板果然昨天来卖了四车玉米,他就用大喇叭广播,说凡昨天买过宋老板玉米的,请带原麻袋来村委领粮。因为粮库的疏忽,每个二百斤标准包少了三斤。

不多时,村民们就拿着麻袋来了。杨阳和三叔负责发放,一共六十吨玉米,六百条麻袋,每条发三斤,正好一千八百斤发完,村民们也正好不来领了。杨阳有点感慨,村民们还真是纯朴,没有一个人拿着麻袋来冒领的。三叔说:“这叫以心换心,你讲良心,别人就用同样的良心对你。”

粮食发完,三叔带着杨阳就要走,旁边忽然过来一位老者,非要拉着他到家里吃饭。三叔推托不过,只好带杨阳去了。饭是普通农家饭,但老者热情非常:“主任,您以后只要到了靠山村,就要到我张六家里来。当年那档子事,我会记您一辈子啊。”

张六?杨阳忽然就想起三叔讲的那件事来。可三叔当年,不是少了张六好几斤玉米吗?现在怎么倒谢恩来了?三叔看出他的疑惑,微笑着说:“知道我为什么主动承认吗?因为,我要告诉大家,垃圾坑里的玉米是张六家的,别人不准动!秋天,这几十株玉米足足打了三十斤粮食啊。对于当年的张六一家,可是雪中送炭!”

这时老者张六说了:“人心都是肉长的,粮库实打实对我们老百姓,我们也用良心回报。不瞒两位说,我们每年收了粮食,卖给粮贩子从来是不过筛的,也不晾晒,价钱低一点点还都不行。可是卖给粮库,我们不但要多次过筛,还要晾晒到不起虫的程度,以便你们长期保存啊。”

刹那间,杨阳明白了三叔说的那句话,“粮心”就是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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