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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梁越想越觉着不对劲,在政事堂外踌躇不前。
对于公事,他一直以来都是极其敷衍的,从不热衷于争功。刚入官场时也想有所作为,吃过几次亏,他就逐渐放弃了,转而跟大多数官员一样钻研‘混术’,欺上瞒下,推事挡责,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在官场上混到今天,纯粹是靠‘混术高超’。
这次增修吏改条例的事,他本来没上心的,顾清桓跟他提的时候,他都不以为然。谁想偏偏碰上顾清桓出事被停职,他以为顾清桓摊上人命官司应是不能再回朝了,自己有了晋升之机,他也是受顾清桓压制太久,这一看到喘息的机会就迫不及待地动手,脑子一热,想到把顾清桓的主张变成自己的趁早拟折上奏上去,让自己在皇上面前露露脸,争个功。
被顾清桓发现了,自己丢脸是丢脸,不过也是情理之中。他就是有些想不透,为什么顾清桓后来改了态度,反而支持他做这件事?以他对顾清桓的了解,他不敢相信顾清桓会把功劳无偿让给别人。
自己还是太冲动太不稳着了,怎么就信了顾清桓的话了呢?
这几天,他思前想后就是觉得不对,今日想趁着那份条陈还没有到皇上的龙案上,就打算试着让它止在政事堂,故而会在下午来政事堂‘溜达’一圈。
可是心里还是不敢确定,想着要是顾清桓没有耍什么花招呢?
自己这样不就又是失职了?
“大人……你……进吗?”政事堂的门房守卫都为他着急了,忍不住问了他一句。
方梁不屑地瞪了他们一眼,端正仪态,迈步跨进政事堂大门,之后却又退了出来。
“大人,恕小的啰嗦,你再不进,国辅大人们就得出来了,要不你再等等?”请了他三回的门房说道。
方梁一时没理解意思:“为什么?”
那门房一脸疲惫,指指天,“大人你瞧这时辰,咱们快散值了,咱们可不像御史台,政事堂不加值的……”
方梁看了下天色,想了下,索性拿定主意拖时间等秦咏年出来,就随意跟门房搭话:“你们政事堂不加值?怎么可能?”
门房笑道:“以前也有加的,那是在有丞相大人的时候啊,现在大人你也知道,咱们大齐是御史大夫干着丞相的活,皇上干着御史大夫的活,咱们政事堂也就闲了呗,还加什么值?两位国辅天天在官署斗茶……”
方梁都被惹笑了,竟深以为然,揣着袖子,叨念着:“哈哈……御史大夫干着丞相的活……妙啊,太妙了……”笑着他补充了句,跟那门房低声调侃道:“你们也别急了,加值应该也快了……”
门房听懂了,挤眉弄眼地笑笑:“那是不是御史台那边就要闲着了?”
这样一来二去,方梁倒是想明白一些问题,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怀疑,变了神色,想了会儿,让门房伺候纸笔,写了一封手书,折上之后嘱咐门房道:“本官还有公务要忙,料想国辅大人此时也应该在忙于公事,本官就不进去打扰了,你把这个给本官交到秦国辅手里,切切记着,提醒他事关紧急。”
他一递,门房一接,这简单流畅的动作一闪而过,而那份手书下悄无声息地多了一张银票。
门房点头哈腰:“是是是,秦国辅此时正是很忙,不方便见大人,大人放心,小的一定给你把手书送到,万不敢怠慢。”
方梁与他目光相错一眼,拍拍他的肩道:“很好,很好,你小子很有前途,好好干,没准以后能混个地方县官或七品朝官当当……”
门房堆着笑脸,殷勤相送:“好咧,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大人慢走……”
待方梁走后,那门房脸色顿变,从鼻子里哼声一笑,抽出那张银票,嘴里轻佻地嘀咕:“哼,地方县官?七品朝官?有什么用?没听说过‘廨有十年吏,堂无百日官’的吗?你今日是大官,明日还不知会被踢到哪儿去呢?这政事堂都换了多少拨人了,不还是我这一个门房嘛?我还就在这儿当当我的门房,收收我的银子,乐得自在……”
……
方梁在朝上人脉极广,曾与秦咏年之子秦冀之有交情,秦咏年素日对他也算关照,这次收到他的手书,就按时按地去酒楼与他见了面。
“……冀之兄常年在外任知州,一年也难得回长安几次,每回通信都会在信里跟晚生提起甚是思念家人,自觉不能在秦老膝下尽孝内心不安,每夜梦回,念及长安,都会泪盈眼睫,深感飘零已久,着实心酸。晚生一想到冀之兄是秦老的独子,而长久骨肉分离,秦老年事已高却不能尽享天伦,亦深为痛惜……”雅间里,两人款斟漫饮,方梁亲自在秦咏年案前伺候,态度热络,言语恭谦。
提及伤心事,秦咏年抚须长叹不已:“诶……方侍郎真是有心了……”
方梁谦恭地微笑,靠秦咏年近些,为他斟酒,“冀之待我如弟,我视冀之为兄,应当以晚辈之心替兄长薄尽心力……秦老一定知道吧?下月,在吏改新条推行之前,朝廷各官各署会有一次较大的变动……那些空着的位置上,都得有人了……”
秦咏年心中了然,抬眼与他对视,又举杯,用年迈颤抖的手往口中送进一口清酒,微微点头,面色悦然,“嗯……嗯,这酒好啊……”
方梁继续道,“到时候这事儿还是吏部办的,我侍郎廷得忙活好一阵,晚生就在想,或是可以借这个机会,让冀之兄调回长安……御史台那,秦老您曾效力多年尽付心血,总监察御史一职空缺已久啊,想必秦老也甚是不能放心吧?”
“嗯……确实,御史中丞和总监察御史空位已久,如今整个御史台都指望着御史大夫……不过,有顾大夫在,老夫倒是不至担忧,相信顾大夫必然会有妥善安排,顾大夫坐镇御史台,何忧之有?”秦咏年悠然笑道,若有所思。
方梁心中一凉,以为秦咏年是在婉拒,不想秦咏年这次主动向他靠了靠,帮他斟满酒杯,接着道:“……要说三司的话,老夫还是觉得大理寺比较……令人担忧,自余鸿之余大人调离大理寺之后,大理寺就一直是无人为首,陛下让我等思谋人才,但迟迟未得呀……”
方梁转忧为喜,乐呵地点头,作恍然状:“哦?秦老思虑甚是周全,大理寺最是紧缺人才了……诶,晚生忽然想到,当年与冀之兄一起求学时,冀之兄就对法度刑理十分上心,而且冀之兄受秦老您的教导,向来做事谨慎,体察细微,眼明心明,在外任职州所辖之地向来刑狱清明从无冤误,冀之兄治理有方啊,晚生觉得,冀之兄若回朝任大理寺少卿一职,必会治清刑律,让大理寺焕然一新,再无冤假误状,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一个朗朗乾坤……”
“诶,方侍郎你过奖了,冀之庸才哪有这本事?大理寺少卿的担子于他,还是重了些啊,再说少卿之位事关重大,担责甚多,我这庸儿啊怕是不能胜任……”秦咏年于他碰了一杯,苍老的面上都是憋不住的喜色。
方梁坚定起来,正色道:“秦老您不能这样说啊,朝廷正当用人之际,大理寺急需这样一位贤官,为了陛下,为了百姓,为了大理寺,冀之兄应当担此重任的,岂能因为个人忧患而推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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