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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多岁的女负责人一副要“有请下一位”的模样,但丁犯了急。本来进到这里面,天花板比楼道的高了许多,使得他压抑的心情有所缓解。此刻眼见这份工作要泡汤,他一咬牙,边用眼神示意边道:“等等,请你再认真考虑一下。我愿意以临时工的身份干正式工的活儿!”听了这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负责人倒愣住了。
恰在此时,外面起了一阵短暂的喧噪,但丁听到纷纷有人叫“芸姐”,其中一个声音是引自己进来的姑娘的,想来是那些在电脑和电话之间忙得不可开交的中心办公人员在和谁打招呼,紧接着伴随一阵“咚咚咚”的鞋跟儿磕地面的响声,一个圆润中包含着铿锵的年轻女子声音连连表示歉意:“不好意思啊,今天迟到了。”但丁下意识地感觉这声音有儿耳熟,闻得那急急的脚步声渐渐接近他背后的会客室大门,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去,但那发出声音的人走得太快,身影已掠过了门口,脚步声也远去了。
于是但丁面向一头雾水的负责人,作恳切状:“我知道,你们招的人以志愿者为主,工作性质类似兼职,包括那些在校大学生也是如此。但一般的志愿者只能趁着闲暇来帮忙,但我可以做一个全天候坚守在岗位上的志愿者。我会做一个志愿的螺丝钉儿,哪儿有需要就往哪儿拧。认为我实用性知识和技能不足的话,我愿意先担上所有脏的累的、没人愿意干的杂活儿,等我把知识和技能补上了,再派我上救助服务的第一线也行,继续让我干杂活儿也行。”
大概是这段话得太仓促,但丁看出负责人反而被他得更糊涂了,这让他有些惭愧,他一向以表达能力强、叙述条理清晰又形象生动自得。正琢磨该补充些什么话,他听见刚才响亮的脚步似乎又踱了回来,停在了会客室门外。他好奇地转过半张脸一瞟,果然有个女人站在那儿往他们这边看。
这一瞟可不要紧,但丁看清了她是谁,恨不得将转180度——竟是数月前在洋快餐店声援他、三言两语降服店员、令他魂牵梦绕至今的女孩!她今天没有穿黄外套和黑裤子,所着是一套黑色的标准职业装,下身是裙子,脚下黑色一双高跟鞋,但那披肩的刘海长发、那俏丽的脸蛋和明亮有神的眼眸,一如初见她之时。“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但丁脑子里第一个反映出的便是这句词,他激动得欲和她打个招呼,忽地想到隔了这么长时间,她未必还记得那一面之缘。他不情愿地将头扭回来,重新面对着这五十多岁的已有些不耐烦的老女人。
“曹姐,方便来一下儿吗?”但丁听见“芸姐”招呼面试负责人。“我这儿正……”“嗯,就一分钟。”她的声调真悦耳。曹姐也想教自己的目光摆脱这张英俊的脸,哪怕一分钟也行。她声“稍等”便走了出去,留下但丁一个人在心里犯着嘀咕:“芸姐……她年纪轻轻的,他们叫她芸姐,那她也是这儿的人,而且是‘大姐’级别的人。”
几分钟后,但丁进入一间办公室。是办公室,其实是用两面玻璃和一扇玻璃门在屋子一角隔出的间儿,里面摆放着一个铁制书柜,一张附带抽屉柜的大办公桌和几把转椅。“请坐。”“芸姐”给但丁搬了把转椅,然后坐回办公桌前,打开了自己带来的笔记本电脑。但丁受宠若惊,连忙“谢谢”。
“芸姐”一边盯着电脑看几眼,一边审阅手旁曹姐给她的但丁的简历。“你叫商益明?”“是的。”“我刚才路过会客室,听见你的了。你为什么这么想在我们这儿当志愿者呢?”她话音温和,面孔却很严肃。但丁发觉她这种专注的神情比她的笑靥更美,更让他陶醉。陶醉起来,来这儿前编好的那些台词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原来不想,现在非得在这儿不可了!这是心里话,但丁还没有神魂颠倒,嘴上的是:“实不相瞒,我这人以前一儿公益心都没有,特别自私。最后因为我自私,我的朋友都不理我了。我追悔莫及,所以决定洗心革面,多从事一些公益事业,用自己的力量帮帮别人。这也是一种自我救赎吧。”“你想当一个全天候守在岗位上的志愿者,具体是什么意思?”
但丁字斟句酌地向她解释,志愿者们只有有空儿时才能来,能常驻办公的人又有限,事儿太多难免有顾不上的。他愿意每天驻守中心,8时、1时甚至4时都可以,没有紧急情况的时候儿帮助办公人员处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务,减轻他们的负担;发生对象需紧急救助的情况而有的位置出现人手空缺时,尽己所能上去搭把手儿。等掌握了更丰富的救助本领,他再根据中心需要进一步参与救助活动。而这一切,他都甘心以一个最普通的志愿者的身份来做,不增加中心的人事压力。
“你不用上班吗?”“我辞职有一段儿了。”“那我得告诉你,中心对于志愿者只能提供一定的津贴,按照北京的物价,这儿钱实在不多。这么当志愿者,可能会影响到你以及你的家庭的生活。”“放心,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能解决生活来源的问题。”看到“芸姐”严肃的脸上现出疑惑,他赶忙补上一句,“用符合法律和道德的方式,比如兼职的文字工作什么的。不过不用担心,我不会占用为救助中心服务的时间去鼓捣这些的。”
“芸姐”的嘴角绽开一丝微笑:“可让你什么事都操心也不太合适,如果你加入中心,作为新人,最好还是先分配到一个组里去。你了解我们都有哪些方面的救助组吗?”“这……刚才我没问面试的老师。”“看看你的专业,好像没有适合你的。我们有法律组、急救组、医保援助组、心理辅导组、敬老组还有儿童教育组……”“抱歉问一下儿,心理辅导组是不是帮助心理有问题的人的?”“可以这么。”“我想加入这个组,可以吗?”“为什么?你选修过心理学?”“没有,但我有实践经验。我原来工作的杂志有个专栏,是读者来信把自己的烦恼告诉我们,我选出一些有代表性的,根据他们各自描述的情况措辞谨慎地分别给他们每个人写一些劝慰的话,然后隐匿真实的姓名和地址在专栏上登出来。”“这个组服务的对象跟你的读者可不一样,”“芸姐”替他捏了把汗,“他们的问题比烦恼严重得多,那是……病。病发作起来挺可怕的。所以志愿者们普遍最不想去心理辅导组,我们也不推荐没有相关知识和经验的新手去。”“可怕不可怕,在于你怎样看待他们的病。弗洛伊德还把作家都当成精神病患者呢,要是能掌握和这种病人沟通的技巧,倾听他的心声,就能找准他的病因,那么就有希望化解他的心结。”
但丁得天花乱坠,真把“芸姐”迷惑了。她思忖一会儿,了头。她不知道,给但丁来信的读者都是学生,倾诉的烦恼多是家中父母不睦、在校遭同学排挤一类。“那好,你先到心理辅导组报道吧,先试着干一个月,然后……看看再。你明天就可以来吗?”“没问题!”“好的,上午九,正式开始工作。中午休息一时,晚上六下班,没有特殊情况,不用全天候站岗了。”“谢谢。”
但丁起身要告辞,“芸姐”突然翻着他的简历:“你你一儿公益心没有,我想不会吧?”“哦?”但丁有儿紧张,不知她这话有何含意。“在那家快餐店,那个孩儿一个人哇哇哭,你就挺身而出了呀。”
啊,你还记得!但丁心花怒放,却装作恍然忆起黄衣黑裤的她一般:“啊,是你,我怎么那么眼熟呢!那天谢谢你了!”他吞了口吐沫,大胆问道:“你是这个中心的主任?主管?我就是你的兵了。今后天天打照面儿,能冒昧问一下你怎么称呼吗?我听同事们叫你‘芸姐’。”“我叫李芸清。”“芸姐”笑起来,“咱俩年岁应该差不多,叫姐你还是免了吧。叫我李或者直接喊我名字都行。还有,我不是什么主任主管,跟你一样,我是这儿的志愿者,而且我另有工作,不会天天都和你照面的。”
一路走出宏业大厦,但丁眼里根本没有压到头的天花板了。他为与李芸清的重逢而窃喜,也为她与“诚?爱志愿救助服务中心”有关联而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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