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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的这个病,来得蹊跷。
据说最开始也只是风寒,不晓得怎么的并不在意,只管让四喜传太医来捡了几服药用下后就没再管了,哪晓得不但没好,反倒是日日夜夜都咳了起来,又是发热又是咳嗽的,急得整个太医院都搬去了紫宸殿。
梅蕊担心的很,眉头蹙着,“怎会捡几服药后便不管了,四喜这差事是怎么当的?陛下年纪也不大,也比旁人金贵得多,这样不仔细,他还要不要脑袋了!”
从前小皇帝也会有个头疼脑热的,总是要梅蕊亲自在旁照料,由不得旁人来插手,如今梅蕊不在了,四喜做起这些事情来难免生疏,此刻早被打发去掖庭领罚了,梅蕊又拧眉,“领罚有什么用,领了罚,陛下便能好么?换个去人也是一样,总归都是些不尽心的,做起事儿来也是笨手笨脚。”她暗叹那些人不中用,“这般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还能期望他们做些什么,陛下往前便说过四喜,有时候脾性上来了还要罚他,他倒好,从不晓得悔改,到最后陛下也懒得说他,索性随他去了。”
隋远笑她,“总归旁人怎么做都是不对的,在陛下眼里只有你最可心。不过说来陛下这病也许与你还有些干系,自打晓得你私逃之后,陛下终日里都是怏怏不乐,也不见得与谁亲近。我同你讲过不曾,那次四喜折了枝梅花放在紫宸殿中,本想着是讨陛下欢心,哪晓得陛下见着梅花非但没有欢喜,却还发了好大的火,将那花瓶都给打碎了。”
他啧啧两声,“只可惜了那个花瓶,实在是暴殄天物。”
听他这么一说,本就悬着的心更是放不下了,当初隋远让她写了一封信,假作是自己私逃了出去,但她被关在冷宫的这些时日琢磨出了些事情,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包括陆稹进来寄给她的信,下笔虚浮,游丝一般着不了力,,她突然捉住了隋远的袖口,低声道:“表哥——”
这声表哥唤得跌宕起伏柔肠百转,隋远觉得有些不大妙,推开了梅蕊的手,咳了声:“如故啊,男女授受不亲,有话便讲,你这样表哥实在是消受不起。”
她笑道,“表哥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在行宫时将怀珠逗得一口一个登徒子,还欺身在我耳畔声声唤着表妹妹,这些我都是记得的,怎么现在转了性子,皈依谁了?”
隋远干笑了一声,“如故这话说得,当时闲来无事便逗一逗你,连这样的事儿也都记得么?”不晓得为何,他总觉得梅蕊变了许多,比从前更要淡然,踩人痛脚倒踩的更准了,他往屋内环视一圈,瞧见一樽杌子上摆了厚厚一叠东西,纳罕道,“你闲暇间写了这么多东西么,都是些什么?”
晓得他想看,梅蕊捏了捏指尖,“表哥想看便看罢,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隋远果真去看了,翻了两页便僵在那里,不可置信地扭过头来瞧着她,她倒是很悠闲自得地替自己掺了杯白水,嗯一声,“怎么了?”
手间的纸页上写满了治国之策,从治水修堤到整顿军纪,再到徭赋刑罚,事无巨细,隋远又翻了几张,看得入了神,拿起来走到她面前,“这些,都是你写的?”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大多都是前人之见,我最近闲来无事,便将自己的谏言写了下来,表哥看着如何?”
隋远定下神来,“如故你果真非寻常女子,这些政见便是放眼朝中能比拟的也少之又少,你能想出这些来,实在是了得。”又觉得疑惑,“可你此前却不是这样的,之前你…”
想了想,隋远又将话咽了回去,大抵是觉得之前那样讲梅蕊不大好,他饶有兴致地翻着手里的东西,看得津津有味。
若梅蕊记得不错,这大概是隋远第一回夸她,此前他瞧她大多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纵然他掩饰得极好,却也都被她瞧了出来。她在屋内随意寻了个瓷瓶儿,将牡丹放了进去,又踱去门口对侍卫道:“隋公子替我带了些花来,我却愁着无水将养,只怕过不了今日便会萎了去,能否劳驾帮我寻些水来灌在瓶内,感激不尽。”
她好言好语地同侍卫说道,侍卫也未曾为难她,大概是看守了她这样久,也守出感情来了,好端端地小姑娘被关在屋内不见天日几个月,难免会触动这些爷们儿的恻隐之心。隋远看着梅蕊得胜归来,啧啧两声,“能耐啊如故,几日不见,自当刮目相看了。”
她嘴角的笑意轻柔,不急不缓,“表哥这话讲得我不爱听了,甚么叫刮目相看,讲得像我此前多么不中用一般,不过写些策论罢了,就令表哥眼前一新了,那我要是做出些别的事情呢,表哥是不是觉得我是巾帼英雄了?”
隋远打了个哈哈,“如故,去年见你时,你当真是有些,”他斟酌了一番用词,才讲出口,“不思进取,我想大抵是因着你与护军在一处,所以时时刻刻都在为他着想,这才教你忘了自己真心想要的是什么,你本该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必因着谁而刻意委屈为难自己。怀珠对我讲,你曾在文学馆中待了数年,忆你的性子,必然是将里面的藏书都翻阅过了,大缙女子向来只读女则,着眼于绣花听曲梳妆打扮,这便该是你与她们最不同的地方,你该看到的不止是这一座皇城,而是皇城之外,更甚至是天下的景象。”
梅蕊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眼神往门口飘,“表哥说的是。”
他兴叹一声,“可见情爱果真是耽误事,我只想问问,你究竟是怎样想通的?”
梅蕊这才将目光移回来,落在他身上,“表哥想知道?”
隋远点头,她压低了声,“表哥近一些,我悄悄地告诉表哥。”
不疑有他,隋远躬了身就凑过去,梅蕊只叫他再近一些,再近一些,他才有些警觉,便瞧见梅蕊唇边的笑,突然后脑勺一痛,再不晓得后事了。
门口本把守着两个侍卫,其中一个被梅蕊支去取水了,另一个也在开小差,冷宫中连小雀也不爱飞来,在这里看守着个小姑娘,这小姑娘自打被关在这里后不哭不闹,也不寻死觅活的上吊,乖巧听话得不像是个犯人,实在是失了许多乐趣。侍卫靠在门口打着盹,余光瞥见青衣落拓的隋公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也懒得搭话,只高声道了句:“郎君慢行。”
郎君点了点头,前行时衣袍宽大,被风吹得招展,竟像是要迎风而去的姿态。未过多久去取水的同僚端持着瓷瓶儿回来了,红艳艳的牡丹开得着实好看,侍卫伸手就取了一朵来,被同僚喝住:“干什么呢你,这是梅姑娘的花。”
侍卫横他一眼,“瞧你火急火燎的,上赶着献殷勤,还不是隋郎君送来的,我便是取一朵来回家送给我媳妇,那又如何?”
同僚随着他在这儿守了这么久,不晓得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屋子里的梅蕊可怜,时不时的嘘寒问暖,但终归还是牢记着襄王的话,并未曾色胆包天的去染指这位曾经的御前尚仪,他嘟囔:“梅姑娘镇日里也不能出门,还是隋郎君细心,教她看些花,也好换个心境。”
侍卫有些哑口无言,直愣愣地瞧着他,“你莫不是魔怔了罢?我该让王爷将你调去干些旁的事儿了,万一有一日你趁我不注意将这姑娘放走了,王爷大怒之下连我一块发落,可怎么好!阿夏,我可告诉你,别一时鬼迷心窍干了不该干的事情,到时候丢了性命,谁都救不了你!”
阿夏面色涨红,“王爷的话我又不曾忘记,用不着你来提醒。”不欲同侍卫再多作理论,他径直走了进去,里边儿悄寂无声的,他试探着唤了两声也未曾有回应,再往床榻间觑去,果然瞧见了一弯玉臂,隔了纱帐,看不大真切,但朦朦胧胧的景象才更教人心猿意马。阿夏耳根一热,背过身去就将瓷瓶放在桌上,匆忙走了出去,侍卫伸了个懒腰,看他:“没同你的梅姑娘多说两句话?”
他摇头,“她睡下了。”
“也是,”侍卫打了个哈欠,“隋郎君走了后里边儿便再没有动静了,想也该是入睡了,怎么着,看你这面红耳赤的模样,莫不是见着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罢?”
阿夏登时便跳了起来,“胡说八道!我能看着什么。”他咬了咬牙,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侍卫调笑他几句便也过了,阿夏闭上眼的时候,纱帐间的那一截手臂又在眼前冒了出来,像柳梢头的月牙,勾得他心痒。
若是什么时候能握一握,那便是最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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