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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宫配殿的某间小耳房里,太皇太后端然而然斜倚在一张红木雕花椅子上。房里阴阴沉沉的,四周的窗门都被闭得很紧很紧。她膝上抱着只猫,雪白色的长毛碧眼爱宠,几只幽黄的烛火在她脸上闪闪绰动着,一明一暗,光影来往,就像地府里的阎罗判官。
柔止动也不动地躺在金砖地板上,面色惨白,双眸紧闭,太后垂目淡淡瞥了她一眼,半晌,才轻拍了拍猫儿的背脊,声音冷冷地开口道:“去,拿盆水给她泼醒,哀家还有话与她谈呢。”
“是。”
一盆冰凉的冷水“啪”的一声朝柔止泼了过去,柔止全身一挛,虚虚地睁开眼睛,然而,人还没反应过来,这时,太后轻咳两声,又用拖得悠长的语调叫了一声:“薛尚宫,哀家今日命人将你请到这儿来,你能猜出哀家是何用意么?”
柔止大吃一惊,急忙循声望去,却见黯淡的光线中,身穿翡翠色织锦宫袍的太皇太后正目光冰冷地望着自己,苍老可怖的影子倒映在收缩的瞳孔中,柔止的心陡然一沉,刹那之间,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边,一幕被太监敲晕的画面就像闪电般窜上了自己的脑海……似乎再也没有自己多思考的余地,柔止强自镇定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渍,赶紧从地板上翻爬跪起:“奴婢愚拙,还请太后娘娘示下。”
太后挑眉斜扫她一眼,笑了:“不错,临危不惧,这样的地步还能从容冷静。”说着,她将手中的那只猫递给身边的阿兮,然后慢悠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字一句道:“不过,事情已到这个份上,哀家今日呢也不必藏着掖着和你逗圈子了,打开盖子说亮话吧,哀家今日将薛尚宫请到这儿呢,主要有件重要的事打算和你商量商量……”
※※※
数个时辰前。
京郊的南苑校场上,秋风肃肃,画角声催,漫天的旌旗黄尘遮蔽了将要沉下的落日。
这是本朝四年一次的阅、兵大典,场上军马阵列,兵甲鲜艳,一队队,一排排,宏伟的规模,磅礴的气势,无一不彰显着这个庞大的帝国在它新主人铁血般的统治下,有着多么震撼的军、事实力。
然而,像是碍于本国国威,在诸多台上观望的外国使臣中,还是有人鸡蛋里挑骨头,言辞之间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尊敬的皇帝陛下,贵国这次演习真是让在下大大开了眼界,不过,就贵国这种长枪兵的兵种,其实在咱们国家早就不时兴了……”
此话一时,台上一片哗然骚动,有大臣觉得受了侮辱,立即站了起来:“陛下——”
那名大臣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这时,却见端坐在正中御座的皇帝将手轻轻一压,笑道:“看来贵国在军事上果真比咱们先进不少,魏统领,你这次所统领的两万长枪兵,怕是要在这次演练中输给他们了。”
他穿着件全副衮冕,绛纱的蔽膝,绣着彝纹水火的玄色大袖在秋风中猎猎鼓动中,通天冠的玉珠一排排垂下来,微微一晃动间,便可瞻仰到那尊贵威严如神祗的天子龙颜。那使节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而负责整个长枪兵的魏统领像是很懂得皇帝的意思,于是,他目光朝使臣和下首的明钰各扫一眼,然后微笑拱手道:“禀陛下,这次所演练的两万长枪兵的确在军事上不算先进,但是,长枪兵作为军队中必不可缺的兵种,他的杀伤力只有通过真人演练才能彰显它的煊赫威力,所以,也难怪这位使节觉得咱们的长枪兵比较落后了。”
真人演练?!
台上又是一片交头接耳之声,说起来,这长枪兵的确是以穿透刺杀的作战方式来彰显它的武力值的,尤其是对于骑兵来说,可如果让真人训练,那岂不是太有失人0道了么……?
就在各国使节和底下大臣全将各种异样的目光投向这位皇帝陛下时,却见宝座上的刘子毓只轻描淡写点了点头,沉稳如水的面颊露出一抹平和的笑意:“那么,既然如此,你就将京军大营的那两千叛军给朕统统带上来吧,让他们来试试,看看这些长枪兵到底有没有你说那样的威力?”
“是,末将听令!”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却见魏统领将手一竖,不一会儿,只听辽阔的校场上传来一阵阵鼎沸的人声和脚步声。看台一下嘈杂混乱起来,尤其是内阁首相明钰,当目光一触及那些手戴镣铐枷锁的军事囚犯时,再也按耐不住煞白着脸,抽搐着面颊,哆哆嗦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皇、皇……”
他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这些所谓的“俘虏和叛将”,不仅是他暗自培植出来的羽翼和爪牙,还是他手下一个强大的军事组织和力量,平时虽然不显山露水,和他也没多少交集,但是,但是……
明钰脑袋轰地一下,整个人几乎要被震惊得晕死窒息过去,正要将质疑的目光投向刘子毓,刘子毓却只淡淡瞄了他一眼,弯唇笑了笑:“这些人犯了点事儿,罪不可赦,朕也是临时决定让他们在此就法的,等大阅过后,朕再向明相解释吧。”说着,他将手略扬了扬:“魏统领,那就按你说的进行吧,让他们按规矩上的来,告诉他们,这些逆军,虽然沦为阶下之囚,好歹也算是咱们京军大营的精锐悍将,你们不可以多胜少,以免让使节们看了笑话。”
“是,末将遵旨!”
明钰还来及不说什么,却见魏统领将手中小旗一招,刹那间,那些被捆的军事囚犯就像一群猎物般被围了起来。人群再次喧哗沸腾起来,不管是使臣,还是朝中大员,他们的眼睛全都直呆呆地看着前方,仿佛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到底是为了军事演练,还是某个不可告人的政0治目的?
浓烈的血腥很快飘洒在校场的空气中,果然,长枪兵不愧为长枪兵,在这场以军演为借辞的血洗和屠戮中,那些作为叛军和逆党的将士即使给配上了高大的战马,但在数千长枪兵以方阵形式的穿透刺杀中,一个个很快就倒了下去。
漫天霞光染红层层云翳,几只苍鹰拍打着翅膀在长空的尽头一飞而过,这场血腥的屠戮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激烈,不一会儿,本事芳草芊绵的辽阔校场便成了一片血的海洋。厮杀越来越激烈,粗犷兴奋的呐喊声、马蹄声、号角声搅成一团,随着扬起老高的黄尘和飞烟,弥漫在整个天地之间飘荡不散。
“刘子毓!你个桀纣暴君!狗皇帝!你多行不义,丧尽天良!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突然,一片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有人传来这样的咆哮和叫骂。刘子毓弯了弯唇角,像是来了什么兴致,伸手说了声“拿来”,接着,有人将一只西洋的单筒望远镜恭恭敬敬呈到了他的手里。
他将望远镜放在右眼略调了调,挑眉一看,这才看见疯狂叫骂的囚犯却是一个六十来岁、满头白发的军营老将。
那老将怒目圆睁,血红的霞光映着他布满血沫和碎肉老脸,他一边骂,一边朝刘子毓远远地吐着唾沫星子,侍立在旁的魏统领实在听不下去,忙要命人将其一枪刺死,却见刘子毓微一摆手,笑道:“你让他骂,话说听惯了万岁之声,这‘狗皇帝’三个字朕听着还真是新鲜。”
于是,杀戮暂时停了下来,安安静静的校场里,只听见那老将嘶声力竭的叫骂充斥整个大地:“狗皇帝!你多行不义,就是天要容你,你的子民也不会放过你……”就这样,他从夏桀商纣到秦皇隋帝,从三纲五常到天理人伦,足足骂了将近半个时辰,中间连口气都不换一下。官员使臣们个个瞪大眼,明钰额上冷汗涔涔直冒,魏统领不好说什么,只得不停抽搐着脸,然而,刘子毓却始终背靠着椅子,脸上衔着一丝波澜不惊的笑意,最后,直到一声恶毒的诅咒穿透整个血腥的空气和校场——
“刘子毓!你这个畜生!断子绝孙的狗皇帝!你今日所干的种种恶事,有朝一日总会报应到你这辈子最在意的人身上!……刘子毓,你等着瞧,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的嗓门尤其大,尤其是那句“报应在你这辈子最在意的人身上”,就像一条蘸了毒液的鞭子,刘子毓的胸口被狠狠一抽,刹那间,刚还沉稳如水的面颊猛地一抽,他血红着眼,微微俯下身子,牙齿缝里说了声“杀”,接着魏统领锐眸一凛,手一压,电光火石间,便听“兹”“兹”几声,刚还不停咒骂的老将瞬间被无数支密密麻麻的长枪刺成一团红血色的肉泥。
夕阳已经完全沉没,彤云密布的万里长空展出一片凄艳的大红之色。当这场以肃清军队为目的的演练停止结束时,时辰已经接近了酉时。刘子毓脸色难看下了看台,在一堆侍宦护卫的尾随下,刚要翻身上马折回离宫,忽然,只见遥远的地平线上,一匹枣色的烈马正以闪电般的速度朝他方向疾驰奔来。
“陛下,不好了,出事了!宫里出事了!”
策马之人是名二十岁左右的美丽女子,杏色的衫子,乱纷纷的青丝发两边垂落下来,在见到刘子毓的一刹那,人还没来得急缓口气,便将手中缰绳重重一勒,气喘吁吁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陛下,不好了,薛尚宫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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