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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菀还有些迷迷瞪瞪的,却不知这丫鬟如何说出这些话来。困意还粘在眼皮子上,回量不过这话里的意思。净虚进容府这段时间,得容老夫人和容夫人的敬重,吃穿用度一应不差,可谓是过得顺风顺水有头有面儿。这好端端的,怎么就要不成了?
睡意被那丫鬟咋呼下大半,她往炕上坐着去,又缓了一阵,才抬起头来看那丫鬟,眼里还有睡意,“什么就见不着最后一面了,你坐下,缓口气,慢慢儿说。”
那丫鬟却不坐,急得很,往她面前站,眉心蹙个疙瘩,“太太吩咐奴才来找小师父,片刻耽搁不得。您不知道,净虚师父今夜里割了手腕子,流了一卧榻的血,可吓人。”
听得这话,青菀脑子里的睡意忽而消散殆尽。她用不能置信的目光看这丫鬟,“净虚师父割手腕子?这不能够。”她是个为了有面儿地活着宁可下毒杀她的人啊,好端端的,自杀作甚?
那丫鬟却还是着急,不知这玄音小师父怎么听到自己师父要死了,还这般反应。且不论佛家弟子皆有慈悲之心,搁寻常人身上,也要急出毛病的。便是听了见不着最后一面的话,就该理理衣衫,跟她去了。偏她还在这里听解释,怀疑其中真假。
这小丫鬟急得有些舌头打结,一时又冒出要叱骂青菀的心思。还没说出话来,外头进来个婆子,也是着急忙慌的,入了门槛就问:“怎的这么久,还没走呢?”
小丫鬟往婆子面前去,“钱妈妈,玄音小师父不信净虚师父快不成了,说我哄她呢!”
这钱妈妈两步跨到青菀面前,砸手出言,“小师父这话怎么说,咱们拿这话来哄你作甚?若不是净虚师父就剩那一口气儿,还念叨着小师父的法号,太太也不能这么急着叫咱们来寻小师父。”
青菀原不想再听她们说什么,这钱妈妈往她面前去的时候,她就起了身往榻边去。套上棉袍外衣,穿好鞋袜,任她们再着急自己也是不急不慢的。她虽心有疑惑,但也不是不相信净虚割了自己的手腕子。但就是割了,又与她有什么相干呢?
她身边死过的人多了,亲爹亲娘,哥嫂姐妹,也不过就是断了那口气的事情。那时候是抄家,连些丫鬟奴仆都没有幸免。她逃得早,躲过了那一劫。而别人呢,杀的杀死的死卖的卖。生死有命,倘或真要死,她也不能把人救了回来。
然这钱妈妈说到净虚剩最后一口气还叫她法号的时候,她还是顿了一下。人皆有恻隐之心,她也不能全然是薄情冷漠的。可不过也就是一咯噔,过去也就过去了。
她穿好了衣裳鞋袜,又把头发束起来,木簪定住,到底是没有跟这钱妈妈要去容府的意思。她到门边送客,还极为讽刺地立着单掌在身前,说:“你们走吧,净虚师父怕是昏迷叫混了名字,哪能真叫的是我呢?咱们是半路师徒,原没什么情分。”
这话叫钱妈妈和那丫鬟甚是咋舌,瞪大了眼睛不知该说什么。要说这钱妈妈年岁也不小了,什么人没见过,偏没见过这玄音小师父这般无情冷酷的。半路师徒不是师徒么?好歹净虚师父在这流连之际,还叫着她的名字,怎么也该去瞧瞧不是?
她们还要再说什么,青菀又道一句,“不送了。”
这便没法说了,你赖在人禅房里不走瞧着就是无赖。心里堵着气,也不能照着这小师父就发。虽是她师父,到底去不去瞧还是得她自个儿决定,旁人左右不了。只是这样回去,容夫人那边不好交代,便有些为难。她们急什么,一来急净虚师父这么死了可惜,心里难过。二来,容夫人那边下了吩咐来找人。人没找回去,便无法交代。
两人出了耳房,在游廊里站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那丫鬟便也着急,一个劲儿问:“妈妈,怎么办呢?”
钱妈妈吸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咱们总不能将人绑过去?那还有什么趣儿,别更早把净虚师父给气死了,才是罪孽呢!”
她们在外头说话,青菀在屋里尽数都听得清楚。他对净虚生不出同情的心思,亦没有觉得她死了自己就会怎么样。净虚与一清不同,也跟一清比不了。再者,她也不想往容府蹚浑水去。倘或净虚就这么死了,她打打包裹离开倚云院就是。
青菀这么想着,去柜子边开了柜门准备拿顶干净的灰帽出来戴上,再出去打水梳洗。手伸进柜子里翻找,碰到里角黄布包着的东西时,手指忽而一颤。那是净虚头一回进容府,容夫人赏给她的。她为了满足自己想逛集市买东西的心愿,拿给了她叫她拿去当的。
青菀在柜前顿了有些许时候,最终还是将那白玉钵盂拿了出来。拿在手里去炕上坐着,低头只管盯着白玉钵盂。这又加叠起才刚婆子说的话,净虚剩最后一口气儿,只念叨她的法号。
她沉思——真的没有感情么?其实还是有一点的吧。
青菀想得有些久,内心头一次为净虚生出为难。她抬眼望梁顶,数一气栉齿般的梁杠有多少。数到一半,终是深深吸了口气,抱着那白玉钵盂出去,跟还未走的婆子和丫鬟说:“走吧,我随你们去。”
那婆子和丫鬟瞧着她一愣,忽而又回过神来,伺候祖宗一样拥着她往前走,嘴里说:“我就说小师父不该是那样无情的人,自己师父眼见着不成了,也能不闻不问。咱们在心里求菩萨保佑净虚师父没事,没事最好。但倘或这口气没续上,小师父心里得自责一辈子。”
青菀听她的话只听几个字,自责自然是不会。虽她吸了一口气出来了,跟她们去容府,可意志并不坚定,稍再有动摇说不准就调了头回去。她有些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来要,大约就是因为净虚对她有些真心,且需要她?可这些真的足够她去容府蹚浑水?
神思混乱地等出了庙门上了马车,青菀便把心里的动摇打住了。马车碾起了轮子,车身蓦地一晃,她这会儿再说回去,已然是开不了口了。她不听旁侧那婆子和丫鬟叽叽喳喳说的什么,心里自有自己要想的事情。
她眯眼看着旁侧窗缝,想从苏州出来到京城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一直到此刻,她才真的决然放弃掉了心里想要逃避许多事情的想法。或许,自己在亳州郊外营地里遇见容祁开始,有些事情就注定是逃不开的。大约是命运使然,兜兜转转,总还会跌进那个圈子去。
既如此,又此地无银地躲避做什么呢?她早已经不是七年前的骆青菀,顶多也就是相貌几分相似。大千世界,长得相似之人大是有的,也不能单多她这一个。因她在心里坚定地告诉自己,她不是骆青菀,之前的七年不是,往后的余生,也不会是。
马车从容家东北角上的小门进容府,直接入的就是玉桃庵。原容夫人就是瞧着这处好往外走动,不必绕大半容家大院儿往前头走角门,才把这处收拾了出来给净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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