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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却全然不知,因尤三姐闹了那一场,他里外皆是受罪。里头上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并贾赦等不免招他一番斥责,着实受了些气;外头尤三姐亦是不消停的,每每使人盯着,若见着他出门,便自去拦阻撒泼——虽有个尤老娘,却也是做不得十分的主。
他一根蜡烛两头烧,哪里吃得消,不免叹道:“二姐那等温柔平和,怎么她妹子竟就这般泼辣?”口里说的一句,他的小厮便笑着道:“二爷何必恼?这姑娘家,但凡嫁了人,便是不同。与她寻一个人家发嫁出去,她连着门也出不得,还能做个甚!”
这话一说,便勾起贾琏的旧情来,当即连连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可不是这么个理。倒是我糊涂了。”他一时拿定主意,便去寻宝玉:他们自来情分好,那柳湘莲回来,他必是晓得的。
宝玉听得贾琏的话,果然一笑,点头道:“琏二哥也知道了?他回来有几日了,前儿我们才吃了一回酒。话里说起来,为着他姑妈近来身子不好,他便想要小住一阵。至如日后,倒是不曾多提的。”
贾琏一听这话,便笑道:“果然是天作之合,竟是再好不过的。”宝玉听得说天作之合,便问原由。那贾琏也自觉是一件好事,便将尤三姐之事一五一十说道明白。
宝玉听得这话,倒有些踟蹰,暗想:虽说那尤三姐生得不俗,只那性情着实暴烈了些。他又是个素性爽侠,不拘细事
的,未必能做夫妻。二哥自来与他好,若是提了亲事,他便应承下来。彼时要是为了细故吵嚷,也是不美。
想到此处,宝玉口里应承,回头却立时寻了柳湘莲,且将尤三姐种种细说一回。那柳湘莲先听得东府两字,便是作色,待要说话,却不合张口打断。不想听到后头人品性情,一发是做不得亲事的,他不觉忘了头前东府两字,且双手一拱,做谢道:“却得谢过你。若非你寻我明说了,后头琏二哥一提,我必是应承的。到时两下不偕,竟是一辈子受累。”
“原是你素性爽利,不是细究这些的人。我方有些不放心,那尤三姐生得绝色,原也是堪配你的,只是性情着实与旁个不同,未必投契。我方巴巴地过来,与你明说内里缘故。”宝玉笑着说了两句,便要告辞:“今番不合多留,要与琏二哥对面,彼此尴尬。”
柳湘莲自无旁话,将宝玉送出去,自家回去不免沉思片刻,暗想:婚姻大事,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父母既去,我又素性不理这些细故,今番有个尤三姐,谁知日后又有哪个?倒不如拿定主意,只让姑妈做主,她若说好,我再应承方好。
由此拿定了主意,后日贾琏过来说道,他自是一口回绝,又碍于情分,不曾提东府一个字,只将个性情人品说道一番。贾琏见他诸般皆知,又是自家深觉的,也不好强扭了,只得回去将里头种种说与尤三姐母女。
那尤三姐闻说是为了自己性情泼辣,并无东府一个字,便只说他不计前事如何,只为了如今罢了,心下不觉犹生了七分思量:我前番那等做派,原是为了姐姐。他不知内里缘故,瞧着外头如此,便当是常情了。若将内里情由明说了,他必是能领略一片赤诚。
想着如此,尤三姐便问贾琏地方。
那贾琏哪里想得她这般思量,倒是吃了一惊,忙道:“他既是说了性情不合,便是作罢的意思,三妹妹焉能自己过去?倒是玷污了女儿家的名声。”
“我自有主意……”尤三姐原待逼问,无奈一侧的尤老娘伸手拦下:“浑说什么!你一个好好儿的姑娘家,怎能娶登人家的门?到时候你要说甚么?那姓柳的只一看你,必是不愿!这事却得细细思量才是!”口里说着,她便使了个眼色与尤三姐。
三姐这方不再言语。
后头尤老娘且细问贾琏,贾琏想着柳湘莲能略略拦一拦那尤三姐,便也将他的种种粗略一说。尤老娘回头便将这些说与三姐,又拉着她的手,笑道:“你自来有主意,我从来知道。那姓柳的虽是寻常,比不得你姐夫家富贵,之你疑心看中了,我自然也得助你一助!”
说着,她便将旧日一番手段细说明白,又摸着三姐的脸儿,笑道:“我的儿,你生得这般花容月貌的。只消在那姓柳的面前露个脸儿,他再说不得一个不字的。”
她头前说得种种,三姐一个字也听不进:若当真使了这些手段,又有何趣!可后面那一句话,三姐立时心内一动,只觉这话说的不错,若当真一见钟情,竟不会辜负了当初自己一段情思。
念着这个,三姐便难得垂头低眼,两颊微微泛起桃红:“母亲,我又如何寻他去?”尤老娘便自一笑,伸手将她搂住拍了拍,笑道:“放心,我自使人盯着,总能寻出一个机会!”
三姐方点头不语。
只母女两个皆不知道,这机会来的如许之快。
却说也是巧了,那日柳湘莲于姑妈处奉承几日,见她□□好转,便将自己婚事交托出去。他姑妈柳氏闻说,便笑着道:“是该与你寻个好媳妇儿,也好拘一拘,省得天南地北的没个消息,倒让我好个焦心。”
柳湘莲难得讪讪起来:他自家头前只说绝色两字,并不提旁个,倒惹来一个尤三姐。说着是绝色,旁个一样皆无。如今姑母点破此节……
“罢了罢了。”柳氏笑着摇了摇头,因道:“我晓得你的心思,总与你一个如意的便是。你也是,这世上绝色虽少,可京城何等地界,怎能少了?旁个不说,前儿与我们家送针线的那位姑娘,虽是小家碧玉,却生得好个俊俏,也是世间少有。依我看来,她家虽贫了些,却品貌皆佳,又做得一手好针线,亦是极好的。只父母缘分浅薄,又是头前做了大家婢,方欠缺了些。可你瞧瞧,这还是周遭十里之内,正在你家附近的。可见世上好姑娘尽有的。”
柳湘莲一听这话,倒是怔了半晌,脑中不知如何想起旧日一桩事,不由问道:“可是那花枝巷子里的?”柳氏不由一怔,问道:“倒真是那里,只你这话又从何说起?”
柳湘莲便将头前差点撞了那姑娘一件事细说来,又笑道:“那会儿姑妈在车轿里头,便不曾听到声响?”
“这,现在想来,那声儿倒真还有几分肖似……”柳氏细想一阵,便又道:“若说这个,你可曾登门告罪,且送一份礼儿?原是我们不对,没得惊扰了人家姑娘。”
柳湘莲心里复杂,却还是点了头。柳氏却立时令人备下两匹尺头,四样礼儿,且让柳湘莲带着人过去,也是尊重之意。
这话一说,旁人犹可,她身后的心腹丫鬟秀燕便觉有些异样,只当着人不好细说,回头柳湘莲应承而去,秀燕便问她:“太太怎让莲大爷也过去?我瞧着那晴雯,不是寻常小门小户的姑娘,若是大爷过去,她不合撞见了,岂有不恼的?”
“她便有几分不俗,便不是那等羞手羞脚登不得台面的。若是不合撞见了,两下皆能看一眼,自是妥当。若是他家礼数周全,也是好意在前,显得诚心的好事儿。真要只为了这一件细故,便生了嫌隙,不是他家不随和,便是没个缘法。既如此,这事儿作罢也好。”柳氏口里叹一声,又道:“若说身家背景,那丫头实有几分不匹配。到底湘莲也是世家子,便如今大不如前,到底不同旁个,竟是旧人家。他又生得好,又有武艺,只消磨去那些浪荡性情,好生过日子,必能振兴家业的。只我瞧他形容,倒是看中那姑娘的意思——不然,这好些时日过去了,他怎么还记着?既如此,倒不如遂了他的意思,竟还能拘着他安生下来。”
那秀燕听了,不由垂下脸去,一声儿也不出,心里却生出几分幽怨来:柳湘莲生得俊朗出众,一来二往,她怎能没个心思?只这女儿家的心思,并不好露出分毫罢了。这会儿听得说晴雯这么个原做丫鬟的,也能匹配,她自家心里哪里能自在?
柳氏却浑然不觉,只想着日后侄子能安生度日,心里越发安稳。
只那头却再不如她所想,竟是出了个意料之外的事。
却说柳湘莲领着人去,自是敲门细述原由。里头吴贵听着那话十分好意,虽觉人家太过礼数周全,倒也应承了,且要将人往里头迎。不想那柳湘莲往那里说了半日的话,正巧尤老娘母女从里头出来,且要坐车去买些脂粉首饰。那尤三姐一眼便瞧见了他,怎还耐得住,当即便要过去。
饶是尤老娘拉扯,那三姐儿也不过耐得一时,耳听着柳湘莲种种言语,十分和气,不觉心头渐渐生了怒火,当即摔开尤老娘的手,直冲了过去:“柳湘莲,你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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