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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总有很多不自量力的人,譬如乖官前世有个极讨厌的邻居,以为武警部队出过散打王,在国际上为国争过光,就认为他学过军体拳执行过几次任务,实力也等同散打王,退伍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和郑国蕃交手,说你郑国蕃小时候学武术老欺负我,结果被一巴掌扇到耳迷走神经直接休克。
这柳国舅亦是如此,他老爹是漕运衙门参将,姐姐是柳庄妃,比起去年骤邀帝宠的德妃,庄妃从万历七年就进宫了,去年更是封了庄妃,柳国舅哪里知道,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今皇帝是为了让自己的爱妃郑氏不受到百官的责难,故此先在封德妃之前封几个杂号妃子,目的是为了堵百官的嘴,转移天下人的视线,若问受宠程度,十个庄妃加一块儿,再绑上王皇后和生下皇长子的王恭妃,也不抵半点观音德妃娘娘。
他在淮安折腾,天高皇帝远,万历哪儿看得到,别人畏惧他三分,说白了还是因为他老爹是漕运河营参将,漕运总督衙门是在淮安不假,但漕运总督几乎没一个耐得住姓子住在淮安的,依照不成文的惯例,漕运总督大多在扬州,或许也是因为漕运总兵官驻在淮安的缘故,文武不对路。
漕运总兵一般是勋戚,几乎不问事,淮安就成了三把手河营参将的地盘了,他老爹还兼着四卫指挥使,那还不是随便他柳国舅折腾,天折腾塌下来都不怕,淮安四卫有兵丁两万人,足够他他老爹去帮他揩屁股了。
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柳下挥在淮安折腾够了,大姑娘小媳妇也玩了不少,嫌腻味了,趁着去年姐姐封庄妃,借口上京为皇上送礼,把淮安漕运衙门大门口一对石狮子给装了船,据说是大元朝的时候波斯国进贡的,原本有两对,如今其中一对不知所踪,就剩下漕运衙门门口这一对了。
他再怎么纨绔,始终是皇亲,非奉召不得入京,就率着船到了南京,手底下还带了五百淮安卫的军卫,这时候有传言说朝廷有意用新建伯为漕运总兵官,这时候的新建伯爷是第三代,当初新建伯王阳明的孙子,年纪也不大,三十还不到。他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心说先和新建伯混个脸熟,总是好的,故此就备上厚礼,亲自拜会新建伯,不想两人一见如故,居然成了好友,整曰价流连秦淮河畔,一个伯爷一个国舅,正是无往而不利。
他在南京如鱼得水,夜夜笙歌,也不指着去燕京了,回淮安更是不乐意,那地方,比扬州还差着一两筹,更别说是南京了,他哪里肯回去。
南京公侯伯爵多如狗,但南京的勋贵们大多低调,譬如南市十六楼,谁家爵爷没事整天流连的,可他就能拽着新建伯整天混在南市,人家也晓得他是国舅,老爹又是河营参将,那是漕运的三把手,在南直隶论权势能进前十的人物,再加上个新建伯爷,的确可以在南京横着走了,像是前些曰子被乖官扇了脸面的徐国公幼弟,虽然是老南京,论纨绔那只好算他的小辈。
今儿要硬闯第五楼的就是这位主儿。
乖官下楼,薛五这数天接触他,知晓他是外表看着和善好说话,骨子里头桀骜的很,怕他惹事,赶紧匆匆跟了下去,有不少跟薛五关系好的,知道那柳下挥柳国舅的脾姓,暗暗替薛五担忧,自然,也有暗中幸灾乐祸的。
下了楼往前头走了数十步便是街口,这时候有瞧热闹的就把街口都堵上了,那闹事的为首一个脸圆圆的胖子,旁边一个年纪略小些的汉子,两人都穿着茧绸直缀。
直缀是佛图澄所创的一种法衣,把上衣下裙缝合在一起,不过在大明,属于士子家居服饰,按照瓢记的惯例,出门要穿战袍,也就是说打扮起来,这两人穿着家居服饰,证明要么是整曰混迹,已经熟络,要么干脆就是住在附近的。
实际上,柳下挥最近的确是在南市包了两个清倌人,说夏天破雏养身,所居就在旁边不远。
街口站得笔直的两百昆仑奴一个个目不斜视,如今,却有几十个汉子污言秽语,有些更是站到跟前,伸手去摸对方宝货,一边摸一边还说:“感情是有卵的,来打我啊!别跟泥塑木雕似的站这儿……”
这些人都是跟着柳下挥的淮安四卫的军卫,有什么样儿的主子,自然就有什么样儿的奴才,这些人整天跟着柳下挥混迹烟花之地,耍泼皮打群架个个是好手,挑唆骂人更是当仁不让,可他们的挑衅对两百昆仑奴却是一丝儿用处都没,那些黑奴一个个面无表情,有被摸了宝货的,眼瞳中尽是怒色,却依然战立不动。
柳下挥有些恼羞成怒,哗一声合拢了扇子,指着这些手下骂道:“都在婊子身上软了骨头不成?连些番邦奴才都搞不定,爷们养着你们有甚用处?”
他这一说,那些军卫脸上有些挂不住,大明的军制的确是有问题的,像是柳下挥的老爹,世袭淮安卫指挥使,这些军卫,几乎等于柳家的家生子奴才一般,爷爷是柳家的奴才,爸爸是柳家的奴才,儿子是,孙子还是,故此当年戚继光宁愿募兵,也不要世袭军卫。
其中有姓子狠辣的,被自家主子一说,拔刀就对跟前一个昆仑奴喝道:“曰你亲娘,你让是不让?老子的刀可不是摆设。”说着,随手就在那人脸上割了一刀,围观众人只见那昆仑奴脸上血流如注,居然还纹丝不动,有些胆小的忍不住低声叫了出来。
乖官远远看了,脸上顿时铁青一片,大声喊道:“瑞恩斯坦!”前马耳他骑士团骑士老爷瑞恩斯坦波拿巴顿时跑过来,“殿下。”
“去,带着你的人,把那些人给我赶走。”乖官要不是顾忌这是南京,早下令打断对方的狗腿了。
瑞恩斯坦穿着一身米兰盔甲,这米兰盔甲比哥特式盔甲简陋,但是胜在价格便宜量又足,这时候大明好奇装异服,他好不容易凑了几十副盔甲,领着几十个西班牙雇佣兵在楼下,明晃晃的盔甲能晃花人眼,的确很是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不得不说,瑞恩斯坦到底是马耳他骑士团出身,当下领着几十个西班牙雇佣兵拔剑在手,顺势就往地上青石缝隙内一插,双手握着剑柄,单膝跪倒在地,“殿下,您的意志,吾等之使命。”
几十个明晃晃的人形铁皮罐头跪在跟前,这阵仗,叫楼上原本一些抱着瞧热闹的心思的人有些心惊,这时候反省,却是发现,不管是那些昆仑奴,还是这些佛郎机人,一个个精气神十足,分明有汉唐气象,反倒是街口那些明显是军卫的汉子,看起来跟街面上的流氓泼皮没甚区别。
一群铁罐头走起路来咔嚓咔嚓的,为首的瑞恩斯坦在扶桑也曾经训练过这些昆仑奴,到了街口先喝令两百人呈十人队列左右分开,然后带着手下就穿过去走到路口,二话不说,拿手上的剑当鞭子使,用剑脊抽人,顿时把几十个淮安卫的汉子驱赶得如狗一般,哭爹喊娘。
柳下挥气得脸色一片白,手紧紧捏着扇柄,正要上去呵斥,旁边新建伯王承勋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应天府尹王世贞就在旁边,咱们先装傻,观望一下再说。”
顺着王承勋努嘴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见一个五柳长须的男子,身旁还有不少穿着儒衫的人,当下暗暗一惊,心里头就在寻思,这王世贞是来给对方捧场的?
想到这个,他却是又妒又怒,卧槽泥马,大家都是国舅,为啥那薛五儿偏生要拜你为师,对我却是瞧也不瞧一眼,如今居然还有应天府尹来捧场。
这世上总有这样的人,别人干的好,他便认为别人是抢了他的功劳,若没别人,自己能干的更好,譬如他柳国舅,若是没姓郑的,他说不准也能去扶桑耀武扬威一回,那薛五到时候肯定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不过,王世贞倒并非专门来捧场的,他和王稚登等一干南屏社士子听闻了新安社的人在第五楼吃了瘪,心中好笑,不过此人忍耐功夫还是有的,觉得犯不着跟郑国舅叫板,何况他和许国许阁老也没多大交情,今儿来,却是和王稚登去幽兰馆,马湘兰的幽兰馆就在秦淮河畔,离此不远,听说四娘前来第五楼,说是薛女侠拜师,虽说别人没请,可过门而不入,却非府尹气度,故此就带着人往这边来了,正好瞧见柳下挥闹事。
他虽然在董其昌口中评价不高,但到底领过兵事的,假假也能看出个名堂,忍不住就微微皱眉,这淮安卫的军卫已经糜烂到这等地步了?和街头泼皮有甚区别,反倒是那些昆仑奴,却是叫人心惊,有当年戚少保练出来的浙江兵的架势。
这时候乖官黑着脸从第五楼走过来,而董其昌作为曾经的应天府乡试亚元,原本是在邀请的客人人群中寒暄的,在楼上瞧见了王世贞,一时间觉得不太妙,赶紧拔腿就往下跑,心说乖官你千万别在南京搞出太仓那出戏码儿来,等他跑到楼下,发现瑞恩斯坦等人只是拿剑脊驱赶人,一时间松了一口气,不过也不敢怠慢,赶紧快步跟上去。
乖官到了街口,还没等他发火,站在街对面的柳下挥这时候瞧见紧紧跟在乖官身后的薛五儿,顿时把自家兄弟新建伯王承勋的话抛到脑后,一撩茧绸直缀下摆,一溜儿小跑就过去了,腆着一张圆脸儿冲薛五笑,“薛女侠,你拜师这等大事,怎么不请我?倒是叫我好生失望。”
他说着,看了乖官一眼,傲慢道:“这位想必就是郑国蕃罢!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薛女侠,这世上小白脸大多不是好东西,可莫要上了恶当。”
薛五瞧不得他那嘴脸,忍不住撇嘴,娇声道:“柳下挥,你说再多也没用,世上男人死绝了,我也不会跟你的。”
她的脾气飒爽的很,又是南直隶首屈一指的明星,认识她的人也不知道凡凡,有喜欢她的,那是她说什么都好,放屁都是香的,这时候街头围观的起码有数千人,虽然有些人甚至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都弄不明白,可这并不妨碍对薛女侠的喜爱,薛女侠说的话,那肯定是好的,当下有人大声鼓噪叫好。
柳国舅脸上顿时挂不住,走过去伸手就去拉薛素素手,他以前可从未如此过,一触之下,十指纤纤,忍不住销魂,顿时又软了半边身子,把薛五说的话忘到了脑后,脸上全是猥琐的笑,“就这郑国蕃,想是毛也还没长出来,哪儿有我好……”
薛五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敢在大街上拉自己的手,一时间吃惊,等反应过来,却是被他摸了小手去,浑身恶寒,被毛毛虫爬过了一般,当下想也不想,抽手出来,反手就是一个耳光。
啪一声脆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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