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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旁的酒肆大多是这样,一幢四处漏风的木板房,几张破烂的桌椅,一个脏兮兮的掌柜兼伙计。南来北往的客商,即使是腰缠万贯,到了这里,照样也得用几乎永远不刷的碗筷。
朱由检与李自诚的商业谈判,正是在这样一处酒肆里,就着一碟花生米、三两老白干、半斤猪头肉,艰苦地展开了。
“经商之道,诚信为本。”李自诚诚恳地说道,“我们陕西商帮自洪武年间创立以来,至今已有二百余载。若因区区几万、十几万两银子就赖账或拖欠本息,岂不是砸自己的招牌?”
朱由检当然不能把前世的遭遇说出来,只得往大里说道:“我想要放的银子,可不止几万或者十几万两,而是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如此大的金额,自然不能仅凭李公子红口白牙一说,就轻易放给你。”
“而且,”朱由检故意卖个关子道,“这些银子,我占的份额只是一小部分。大东家身份显赫,亲自出马多有不便,这才委托我出面办理。若不能给他一个可靠的保证,我也无权擅自决定。”
其实他说的“大东家”,当然指的是天启,但李自诚却以为他说的是某位手握重权的高官,自然也不好多问。
听朱由检说有上百万两银子可以动用,李自诚更是不肯放过,沉思片刻道:“尤公子所言,亦是出于谨慎的考虑,小人完全可以理解。之前小人也曾想到这一节,所以才允诺尤公子,可以提供抵押。却不知尤公子此次想往敝号存入多少银两,又想要什么抵押?”
朱由检盘算了一下,不算蕊儿的私房钱,自己让管宁搬入文华殿的银子有五万多两,再加上赌棋赢管宁的一万多两,大概七万两左右。但是黄金却有整整一万两,按照现在一比九的比价,就相当于白银九万两了。
照这样计算,自己现在可以动用的现金,就有大概十六万两白银。至于那些珍宝古玩,以及那些中外春宫图,就不好估算价值了,想来也不会太少。反正这些钱放着也是放着,朱由检早就想把他们从宫中转移出来,以后跑路之时,可就方便多了。
想好之后,他对李自诚说道:“我这第一次,打算先存十五万两银子。却不知李公子可以提供什么作为抵押?利息多少?”
李自诚闻言大喜。要知道,前日朱由检卖家具所得的十二万两银子,可是四家银号平分。即使如此,李自诚刚刚得到的三万两,对资金的周转已是极大的帮助。就连他为包玉怜赎身垫付的二万两,也是从这三万两银子里出的。若真能一次入账十五万两,就可做些大宗生意,一下子赚个盆满钵溢。
想到此处,李自诚更加坚定了谈成这笔大生意的决心,狠狠心道:“利息可按每月二厘。至于抵押,小人在关中有三百顷田产,按照市价,至少也值三十万两银子。将这些田产的地契抵押给公子,公子意下如何?”
李自诚原以为自己开出了这么优厚的条件,朱由检肯定能一口应允了。孰料朱由检翻着眼皮算了半天,微微一笑道:“我还欠李公子一个大人情,怎好意思要这么高的利息。前面那十二万两银子,不是一厘五的月息么?这次也还是按一厘五算吧。但是这个抵押不行。”
李自诚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试探着问道:“尤公子主动降息,如此慷慨,小人感激不尽。但这田产的价值已经二倍于您的本金,为何您…”
朱由检笑着打断他道:“李公子误会了,我并不是嫌抵押物价值低,而是不愿意接受田产作为抵押物。”
李自诚诧异道:“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田地每年收获粮食,财源稳定,更可百世传承,是极好的产业。我等经商之人,每有余资,谁不买田置地。却不知公子为何不愿接受田产抵押?”
朱由检却明白,土地这玩意在前世之所以叫不动产,是因为它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能动。若是太平盛世,投资不动产还行。可现在是乱世,没准过不了几年,清军就要大举入关了,别说三百顷田地,整个大明江山都得易主。到时候八旗兵走马圈地,你还拿着地契跟人家讲理?不一刀剁了你才怪!
不过这些道理,自是不能对李自诚明言。朱由检微微一笑道:“这个怎么说呢?我自幼不事稼穑,只对经商感兴趣,良田千顷到了我的手里,早晚都得荒芜掉。却不知贵商帮有哪些赚钱的店铺商业,尤其是江南、岭南地区的?”
朱由检之所以提出要江南、岭南地区的产业,是因为他觉得清军入关之后,由北向南统一全国,先是击败李自成,然后灭掉南明的弘光政权,到底还是花费了些时间。尤其是岭南的两广地区,更是几年以后才彻底平定。有了时间上的缓冲,自己的闪人大计成功的机会可能会更多一些。
李自诚沉思片刻,迟疑地道:“我们陕西商帮虽然商行天下,但业务以西北、西南地区居多。江南地区,那是徽商、浙商、潮商的地盘,竞争十分激烈。说到稳赚的买卖,我们在岭南的澳门倒是有三家洋行,分别经营粮米、茶叶和瓷器,一年也能净赚个一二万两银子。不过这三家洋行加起来,资产总共也就在五六万两之间,抵不得公子的十五万两。”
“澳门?”朱由检顿时精神大振,急忙问道,“那不是葡萄牙人的地盘么?”
李自诚莫名其妙:“葡萄牙人?公子可能搞错了罢,澳门只有佛郎机人。”
朱由检这才想起,“佛郎机”是中国古代对葡萄牙人的称谓,赶忙改口道:“对对对,就是佛郎机人!却不知贵帮如何将生意做到了佛郎机人那里?”
李自诚笑道:“佛郎机人,其国离我大明不下万里。嘉靖年间,一艘佛郎机人的船只自南洋而来,因风暴受损,停泊在澳门,便在那里定居下来,且要与我国通商。
“其时海匪猖獗,朝廷恢复海禁,本不欲与之通商,更有廷臣屡屡上奏章,建议驱逐佛郎机人。但佛郎机人对朝廷甚为恭谨,又曾派兵助水师剿匪,更与横行南洋的红毛人矛盾极深。朝廷经过几番争议,权衡利弊,终于同意佛郎机人定居澳门。”
“但朝廷将佛郎机人限制在澳门一隅,不得进入内地半步。因此,佛郎机人想与内地通商,必须通过我朝人开设的洋行才能进行。为防止当地人与佛郎机人暗通款曲,又限定洋行只能由外地商人开办。我们陕西商帮通过前任两广巡抚的门路,也办了这三家洋行。这粮食、茶叶和瓷器,都是佛郎机人急缺的物资,因而销路极好。但佛郎机人在南洋斗不过红毛人,航路也大受影响,贸易量毕竟不算太大。”
听了李自诚的介绍,朱由检心想,这澳门倒是清军入关后,不可多得的一片净土。就连台湾都在康熙年间让施琅给拿下了,可从没听说清政府打过收复澳门的主意。若将来能躲到澳门去,老外就认识钱,凭着自己多年积累的财富,在那当个土豪劣绅,问题应该还不大吧?
想到这里,朱由检当即爽快地道:“李公子,不用再多说了,就以这三家洋行做为抵押。”
李自诚闻听此言喜出望外。他虽然搞不懂朱由检的逻辑,但眼见稳赚不赔的买卖上门,又岂有不做之理。
两人当即草签了抵押协议,又约定了一些诸如银钱交接之类的详细事宜。待全部议定,已经是午后的未时三刻。
林佑坤等得焦躁,不住地进来催促朱由检赶快上路。李自诚见大功告成,也拱手道:“小人不日也将南下,安排敝帮的漕粮北运事宜,与公子就此别过。若公子有用得着小人之处,只管派人到京师宣武门外的关中会馆传话便是。”
二人分别之后,朱由检一行人也抓紧时间赶路。无奈一是时间早已过午,二是雪后道路难行,才走了不到一半路程,太阳已经落山,无论如何也赶不到京师了。
林佑坤只得对朱由检道:“前面不远有一处驿站,今夜不妨去那里投宿。”
朱由检点头应允。不多时,见前面的官道边果然有一处房舍,在黑夜中露出点点灯火。他诧异地问道:“原来驿站就在这里,来的时候我怎么没留意?”
车上的梅剑、菊剑、竹剑却想起,那时候朱由检正和包玉怜及兰剑头靠头睡得香甜,还看得出来,必是做了些甚是低俗不堪的梦,忍不住都掩口偷笑起来。
马车来到驿站门前,却见大门紧紧关闭着。林佑坤诧异道:“这驿站的驿卒们也太懒了些,怎么刚刚入夜就关了门?”当即跳下马走上前去,用力砸门。
砸了许久,听得里面隐约传来几句吵嚷之声,又过了一会儿,才有人隔着厚重的大门喊道:“驿站已经住满了,贵客请去别处投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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