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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帝得书,方将穆赦出,放归南阳故里。穆即故尚书令朱辉孙,表字公叔,年五岁,便以孝闻,后由孝廉应举,入为议郎,再迁侍御史,廉直有声,尝作崇厚论以儆世,称诵一时。至是罢归乡里,太学生刘陶等,又奏称朱穆李膺,履正清平,贞高绝俗,实是中兴良佐,国家柱臣,应召使入朝,夹辅王室,必有效绩可征云云。原来颍川人李膺,为故太尉李修孙,在安帝时,见前回。操守清廉,与朱穆齐名,也是由孝廉进阶,累迁至青州刺史,嗣复转调渔阳蜀郡诸太守,更任乌桓校尉。鲜卑屡兴兵犯塞,膺率步骑,临阵出击,亲冒矢石,裹创迭战,得破强虏万余,斩首至二千级,鲜卑始不敢窥边。寻因事免官,退居纶氏县中,教授生徒,及门常不下千人。刘陶等素重膺名,故与朱穆一同举荐,偏桓帝不肯听从,遂致名贤屈抑,沈滞至好几年。惟是君子道消,小人道长,上干天怒,灾异相寻,下丛民怨,盗贼四起。陈留贼李坚,自称皇帝;长平贼陈景,自号黄帝子;南顿贼管伯,自称真人;扶风人裴扰,亦自称皇帝。尚幸徒众乌合,不足有为,一经郡县发兵围捕,先后伏诛。只泰山琅琊贼公孙举东郭窦等,聚众较多,叛官戕吏,连年不平。到了永兴三年正月,复改号为永寿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新。公孙举等顽抗如故,还有南匈奴左奥鞬台耆,及且渠伯德,左奥鞬且渠,皆匈奴官名。纠合虏骑,入寇美稷,东羌亦举种相应,亏得安定属国都尉张奂,东抚北征,收群寇,破奥鞬,降伯德,羌胡始定。过了一载,鲜卑都酋檀石槐,率同虏骑三千名,入寇云中。相传檀石槐生时,很是奇异,父为投鹿侯,尝从匈奴军,三年始归,妻竟生下一子,就是檀石槐。投鹿侯向妻诘责,妻谓昼行闻雷,仰视天空,有雹入口,吞而成孕,乃生此男。投鹿侯似信非信,决意将婴儿弃去,因即投掷野中。我亦不信,有此异闻。妻私语家令,仍然收养。年至十四五岁,勇健有智略,别部酋长,抄取檀石槐母家牛羊,檀石槐单骑追击,所向无前,尽将牛羊夺回,由是各部畏服。待至壮年,越加智勇,施法禁,平曲直,莫敢违犯,遂共推为大人。檀石槐乃立庭弹汗山,招兵买马,逐渐强盛。及寇掠云中,警报似雪片一般,传达京师,桓帝乃再起李膺为度辽将军,使他防御鲜卑。鲜卑素惮膺威,望风震慑,当将所掠男女牲畜,尽行弃置,出塞自去。
膺也不复穷追,安民设障,塞下自安。
独公孙举等骚扰青徐,尚未平靖,嬴县地当要冲,贼踪出没,大为民害。朝廷闻警,由诸尚书简选能员,得了一个颍川人韩韶,使为嬴长。韶贤名卓著,一经到任,贼皆远徙,相戒不敢入境;流民万余户,仍得安然还乡,只是庐舍已空,一时无从得食,免不得待哺嗷嗷。韶即开仓赈饥,主吏谓未得上命,力争不可,韶慨然道:“能起沟壑中人,复得生活,就使因此伏罪,也足含笑九泉了!”为民忘身,是谓好官。流民得粟疗饥,生全无算,郡守亦素知韶贤,并不加罪。时称颍川四长,一是荀淑,一是陈寔,见前回。一是钟皓,还有一人就是韩韶。皓初为本郡功曹,后迁任林虑长,不久即去。李膺尝将皓比诸荀淑,往往语人道:“荀君清识难尚,钟君至德可师,两贤原无分轩轾呢!”皓兄子瑾,亦好学慕古,有退让风。瑾母就是膺姑,膺祖修累言瑾有志操,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得免刑戮,因复将膺妹配瑾为妻。瑾迭被州郡辟召,始终不起。膺谓瑾太无皂白,瑾转告诸皓。皓叹息道:“昔齐国武子好招人过,终为怨本;诚欲保身全家,原不如守真抱璞,何必就征?”嗣是叔侄并皆隐处,不复出山,终得抱道自重,高尚终身。惟韩韶为嬴县长,只能保全县境,不能顾及他县,贼众飘逸山东,往来莫测,良民辄被劫掠,怨苦异常,地方长官,不得已申奏朝廷,请派大员督剿。是时太尉胡广,因日食免官,进司徒黄琼为太尉,光禄勋尹颂为司徒。颂因东方多盗,特举议郎段熲,拜为中郎将,引兵东讨。熲本故西域都护段会宗从曾孙,前汉元帝时,会宗为西域都护。世传武略,技击称长,又能洞明兵法,善抚士卒,此次出剿群贼,正如虎入羊群,连战皆捷,先毙东郭窦,继斩公孙举,累年逋寇,一鼓荡平。熲得受封列侯,长子亦进拜郎中。光阴易过,倏又为永寿四年,仲夏日食,太史令陈授,上言日食变异,咎在大将军梁冀。冀不禁大愤,立将陈授下狱,搒死杖下。已而飞蝗为灾,遍及京师,桓帝不知返省,但务改元,到了夏尽秋来,还要改年号为延熹元年,真是多事。且将太尉黄琼策免,再起胡广为太尉。已而南匈奴及乌桓鲜卑,连同入寇,度辽将军李膺,已调入为河南尹,乃使京兆尹陈龟为度辽将军,出镇朔方。龟临行时,曾上疏白事道:
臣龟蒙恩累世,驰骋边陲,虽展鹰犬之用,顿毙胡虏之庭,魂骸不返,荐享狐狸,犹无以塞厚责,答万分也!臣闻三辰不轨,擢士为相;蛮夷不恭,拔卒为将。臣无文武之才,而忝鹰扬之任,上惭圣明,下惧素餐,虽没躯体,无所云补。今西州边鄙,土地塉埆,鞍马为居,射猎为业,男寡耕稼之利,女乏机杼之饶,守塞候望,悬命锋镝,闻急长驱,去不图返。自顷年以来,匈奴数攻营郡,残杀长吏,侮略良细,战夫身膏沙漠,居民首系马鞍,或举国掩户,尽种灰灭,孤儿寡妇,号哭空城,野无青草,室如悬磬,虽含生气,实同枯朽。往岁并州水雨,灾螟互生,老者虑不终年,少壮惧于困厄。陛下以百姓为子,百姓以陛下为父,焉可不日昃劳神,垂抚循之恩哉?唐尧亲舍其子,以禅虞舜者,是欲民遭圣君,不令遇恶主也!故古公杖策,其民五倍;文王西伯,天下归之,岂复舆金辇宝,以为民惠乎?
近孝文皇帝感一女子之言,除肉刑之法,体德行仁,为汉贤主。陛下继中兴之统,承光武之业,临朝听政,而未留圣意。且牧守不良,或出中官,惧逆上旨,取过目前。呼嗟之声,招致灾害,胡虏凶悍,因衰缘隙;而令仓库殚于豺狼之口,功业无铢两之效,皆由将帅不忠,聚奸所致!前凉州刺史祝良,初除到州,多所纠罚,太守令长,贬黜将半,政未逾时,功效卓然,实应赏异以劝功能;改任牧守,去斥奸残;又宜更选匈奴乌桓护羌中郎将校尉,简练文武,授之法令;除并凉二州今年赋役,宽赦罪隶,扫除更始;则善吏知奉公之福,恶者觉营私之祸,胡马可不窥长城,塞下自无候望之患矣!
这疏呈入,桓帝倒也有些省悟,改选幽并二州刺史,并自营郡太守都尉以下,亦多所变更;蠲除并凉一年租赋,俾民少苏。及陈龟到任,州郡震栗,鲜卑也不敢犯塞,节省费用,岁约亿万。偏大将军梁冀与龟有隙,说他沮毁国威,沽取功誉,不为胡虏所畏,龟因坐罪征还,免官回里。嗣复征为尚书,累劾梁冀罪状,请即加诛,也是个倔强汉。桓帝始终不报。龟自知忤冀,必为所害,索性绝粒不食,七日乃殁。西域胡夷并凉民庶,统为举哀,吊祭龟墓。那匈奴乌桓等虏兵,闻得陈龟去职,复来寇边,朝廷乃调属国都尉张奂,为北中郎将,往御匈奴乌桓。奂至塞下,正值虏众焚掠各堡,烽火连天,戍兵无不惊惶,独奂安坐帐中,谈笑自若,暗中却派人离间乌桓,使他掩击匈奴,捣破营帐,斩得匈奴别部屠各渠帅。再由奂统兵进讨,匈奴大恐,悔罪请降。奂因南单于车居儿即兜楼储子。叛服无常,将他拘住,奏请改立左谷蠡王。桓帝不许,仍使放还车居儿,征归张奂,命种暠为度辽将军。暠招携怀远,赏罚分明,羌胡相率效命,四境帖然。暠乃去烽燧,除候望,绥静中外,化光天日,连年抢攘的朔方,至此始得扫尘氛了。小子有诗叹道:
防边尚易用人难,要仗臣心一片丹;
果有忠贤司阃外,华夷何患不同安!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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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寔政论,为桓帝失刑而设,然或误会其意,则为祸愈烈。桓帝之误,非不知用刑,误在当刑不刑,不当刑而刑耳。试观朱穆掘尸,见忤中官,立被逮归,输作左校,微刘陶等之上疏申救,则直臣蒙垢,常为刑徒,虽欲免归而不可得矣。然则桓帝之犹有一得者,在用刑之尚未过暴耳,若误会崔寔之言,几何而不为桀纣耶?李膺段熲陈龟张奂种寔诸人,皆文武兼才,相继任用,无不奏功,可见桓帝当日尚有一隙之明;陈龟临行上疏,而桓帝亦颇采用,是未始不可与为善。惜为权戚宦官所把持,以致忠贤之不得久任耳。桓帝固失之优柔,而欲以严刑救之,毋乃慎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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