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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饭,陆轻萍来到冷清秋的房间,目光落到书桌上摊开的扇面上,雪白的扇面上只写了寥寥几个字,倒是旁边的旧报纸写满了好几张,从中可以推测出,冷清秋是在旧报纸上练习,揣摩好了才写到扇面上。看到冷清秋这种珍而视之的模样,本来到了陆轻萍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有的时候,怎么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做的。
看到陆轻萍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扇面和旧报纸上,冷清秋下意识的将身体往挪了挪,将它们挡在身后,干巴巴的解释道:“这不是放暑假了嘛,旧年教的一位老师好佛学,觉得我的字写得还算不错,就让我帮着抄一部《莲华经》,我想着反正放假,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把这事接了过来。谁知我妈竟然把我抄完的《灵飞经》拿到了外屋去,偏又被金七爷看见了。他说是请我给他写副扇面,我妈竟然也应了下来。我想着,这扇面要是金七爷拿到外面去,被人看见,要是写的难看岂不丢脸死了,所以我写的时候不得不小心着来。不过我也没白给他写,我看着这扇面上的画挺好的,想着要他一副画呢。”
听着冷清秋极力撇清她和金燕西之间关系,把她写扇面,金燕西送画定位为文人之间正常往来的话,陆轻萍并没有说什么,反而点头附和道:“嗯,你的簪花小楷写得确实好,还是很能拿得出手的。既然人家请你写,你又不是白写,要了东西了,自然是要郑重一点。”跟着笑笑,又无不感慨的说道:“老一辈就不说了,像我们这一代,大多习惯用钢笔,能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的已经少了,到了下一代,会写的更少了。今后毛笔字恐怕只会作为一种文化传承了。”
冷清秋这一笔毛笔字,写得极其出色,最开始宋世卿点评,虽然秀媚,但是可惜笔力不足。不过陆轻萍来到冷家之后,给冷清秋出了个招,让她练字的时候手腕上带上装满沙子的护腕,日复一日练下来,娟秀的字体一笔一划都相当有力,既有婉约之态,又有苍劲之骨。
持之以恒的练下来,冷清秋的字如今形方骨秀,不失婉约却苍劲内藏。宋世卿看了之后再也说不出什么来。让冷清秋帮着抄经的老教员曾夸道,这笔字,已经鲜少有人能敌,如今虽还显得稚嫩,但假以时日,却未必不能独成一家。冷清秋对此也很是自傲的,因此一般情况下,虽然现在流行用钢笔写字,但是如非必要,她还是用毛笔。
陆轻萍的话出乎冷清秋的意料,但是她很高兴陆轻萍没有在她和金燕西之间应酬往来这件事上多说什么。冷清秋不想继续谈论这件事,想转移话题,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表姐,金七爷说下次诗社开社,他的五姐和六姐要过来参加,邀请我也一并参加。你要不要来?”
从金燕西组织诗社的第一天,冷清秋就心生向往,只是碍于诗社没有女子,她不好参加。如今金燕西的五姐、六姐要过来,冷清秋哪有不参加的。面对邀请,陆轻萍却不肯去,她非常干脆的拒绝道:“你对这个感兴趣,要是想参加就参加好了,不用算我。我还是不去了,让我作诗,这不是难为我嘛,我就不去丢丑了。”
听到冷清秋提起金燕西的六姐,陆轻萍由不得想到她的官配——李浩然。就在陆轻萍想李浩然的时候,李浩然正在和欧阳于坚谈论她。李浩然向陆轻萍表白,被陆轻萍丢下的“炸弹”炸得迷迷糊糊,在陆轻萍离开,回到席上,他依然心神不定。
因为金燕西态度强硬,众目睽睽之下将冷清秋拉出婚礼现场的缘故,表白不成的欧阳于坚正在沮丧之中,看到冷清秋没有丝毫反抗的跟着金燕西离开,心中颇不是滋味,神不守舍,所以也就没注意到身边李浩然的失态。
婚礼散场之后,李浩然回到家,心也没安下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就在他心乱如麻的时候,他的母亲李太太又拿着一摞子女孩子照片过来给他看,说是如果觉得好,就试着交往看看,她还等着他结婚成家,盼着抱孙子呢。李浩然心不在焉的听妈妈介绍了几位出身良好的大家闺秀,面对母亲的询问对这些女孩子观感的时候,他终于按捺不住,借口有事,逃了出来。
在街上乱逛了一会儿,觉得无处可去的李浩然来到了欧阳于坚的家。欧阳于坚的母亲欧阳兰看到李浩然来访,热情的将他让进了院里。李浩然进了欧阳于坚的房间,见欧阳于坚正躺在床上,望着顶上的蚊帐发愣,看到她进来,忙起身让座。李浩然在欧阳于坚的床前和欧阳于坚相对而坐,两人坐下之后,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
欧阳于坚看着面带愁容,刚和自己一起叹完气的李浩然,纳闷的问道:“婚礼上发生的那一幕当时你也在场,我叹气因为什么,你是知道的。你跟着叹什么气呀?看你面带愁容的样子,难道你也遇到了什么愁事不成?”
李浩然拨弄着手边的茶杯,神色闷闷的说道:“我今天向我喜欢的女孩子表白了……”
“啊?”对李浩然的“快手脚”欧阳于坚有些意外,这才刚听说李浩然遇到心有好感的对象多长时间,这就表白了,对比之下,自己真是慢的可以。他伸手对着李浩然的肩膀就是一拳,笑道:“你小子手脚够快的!”想到李浩然的表现,他旋即反应了过来,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问道:“怎么,难道你被拒绝了?”
李浩然面带苦涩的对欧阳于坚笑了笑,抬头,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表示欧阳于坚猜测正确。
“不能吧?”欧阳于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听你的描述,你和你的那位相处的很好,彼此之间心有好感,怎么会拒绝你呢?”
在欧阳于坚看来,李浩然相貌英俊,才学出众,品行良好,家世背景优秀,……不管从哪方面看,条件都是上上之选,正是女孩子的另一半的最佳人选。欧阳于坚上下打量了李浩然一番,叹道:“像你这样的都瞧不上眼,你心仪的那位心可够高的,眼睛该不会长大头顶了吧?她还想找个什么样的?家世比你更出众的?”
“轻萍不是那样的人。”听欧阳于坚言语中似乎有怀疑陆轻萍品的操守的意思,李浩然赶忙出言为陆轻萍辩解:“她拒绝我,并不是不喜欢我。她只是不想我夹在父母和她之间为难,所以才不肯答应我。”
李浩然将陆轻萍曾经结过婚的事情说了出来,并且一并告诉了欧阳于坚陆轻萍拒绝他的理由。
欧阳于坚听了之后,愣住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出声问道:“浩然,那你是怎么想的?你介意这位陆轻萍小姐曾经有过婚姻这件事吗?”
李浩然半天不出声,欧阳于坚甚至都认为他可能变成哑巴了,这才低低的开口:“我不知道。我刚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很痛苦。可是我又不知道我痛苦什么;我恨,但是我有说不清我恨得是什么。我胸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烧,烧得让我窒息,喘不上来气来。”他神色痛苦的用一只手抓着胸口处。“我怜惜轻萍遇人不淑,我更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在那个时候,第一时间遇见她。”
欧阳于坚听了之后,低喃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吗?”
李浩然拿起手边的茶杯,将里面的凉茶一饮而尽,然后放下茶杯,长叹一声,语调坚定的说道:“虽然或许我还有些意不平,但是我更清楚的知道让我放弃轻萍我做不到。”
欧阳于坚见李浩然拿定了主意,不解的问道:“既然这样,那么你还愁什么?只要把你的心声告诉陆轻萍小姐不就行了?”然后不就皆大欢喜了。
“呵呵。”李浩然摇头失笑道:“哪有那么容易。轻萍已经非常明确地指出了横在我和她之间的问题……”
“你担心伯父伯母不答应?”欧阳于坚想到李浩然告诉他的陆轻萍拒绝他的理由,恍然大悟道:“可是我看伯父伯母都是明理的人,而且伯父还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是接受了进步思想的,脑海中不会还有封建思想残余吧?何况现代都民国了,离婚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不能接受的行为。远的不说,当代名媛陆小曼陆先生不就是离婚之后再嫁的嘛,陆轻萍小姐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好,我相信伯父伯母不会计较这一点的。”
李浩然摇摇头,说道:“父亲那里我倒不是特别担心,但是母亲那里,这一关不是那么好过的。自从我大学毕业后,母亲就开始为我张罗婚姻人选,门第、品貌、学识、……全都在她挑剔筛选之中。不说别的,单母亲知道轻萍曾经结过婚,她就不会同意。再说,还有我奶奶那一关呢?连我父亲都听奶奶的,若是我奶奶不答应,那这事有的磨了。”
欧阳于坚听出了李浩然的潜台词,他母亲那里,如果说通了他父亲,他们父子两个一起攻关,还有一线希望。但是若是他奶奶出马,他父亲是个孝子,连带他父亲都听他奶奶的,所以若是他奶奶不松口,连个劝的人都没有。
李浩然一把他奶奶搬出来,欧阳于坚就不说话了。他和李浩然是朋友,李浩然家他也常去,对李浩然的奶奶,他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那是一个思想很老旧的老人,欧阳于坚出入李家这么多次,李老太太见到他,知道他是李浩然的同学,起初态度还是很热情的,但是在知道欧阳于坚没有爸爸,随母姓之后,脸色就变了,她看不上欧阳于坚“私生子”的出身,自此对他再没个正眼。
李浩然面露愁容,非常为难的说道:“父母从小到大将我养大,事事为我操心,辛辛苦苦养我一场,我不可能因为轻萍而弃父母而不顾,但是让我放弃轻萍我又做不到。”
“而且我希望我的家人是心甘情愿的接受轻萍,不然,家里就算碍于我,答应我和轻萍的事,我和轻萍之间也未必能够长久。”李浩然叹了一口气说道:“欧阳,当初和我们不同校,但是一起在北平上学,家里也是上海的孟继祖嘛,我们曾经一起同乘过几次火车。前不久,我偶然遇到了他,我俩坐下来聊了一会。当初,他在学校里和一位女同学交往,家里不同意,在他以离家出走威胁下,家里这才被迫答应了下来。但是结婚之后,他的妻子和家里人处的很不好,他在其中作‘夹心饼干’,受夹板气,却费力不讨好,而夫妻两个,也因为这个总是起争执。最终感情在一日复一日的争吵中消磨掉了,然后两个人离了婚。我和轻萍在一起,是要给她幸福的,不是让她受委屈的。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有孟继祖的教训在,我不能重蹈复撤。”
“你都想得这么透彻了,我这边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了。”欧阳于坚对这种婆媳关系也没什么好主意,只能从精神方面鼓励他:“只要浩然你坚持,不放弃,我相信你和陆轻萍小姐终有柳暗花明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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