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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出了秦樱卧房,七转八弯,于宅子内行了约莫盏茶功夫,便到得一阁前。初一瞧来,闬闳无匾无锁,普普通通,不甚起眼;推门入内,五鹿浑攒眉四下打量,见此室并不甚大,内供坐西面东白玉观音,形貌栩栩,鬼斧神工,雪光辉室,慈悲广度。神台正中以紫玉盘奉黄涂金莲,五色琉璃苏油长明灯左右各一,佛龛一旁桌上有经书十数,其下拜壂蒲团二三。
“原是宋楼奶奶自用经堂。”五鹿浑目珠一转,心下暗道。
“且随了来。”
秦樱深纳口气,向内直冲那菩萨像拜了三拜,后则徐徐往那置着佛经的桌边踱个两步,瞧着似是顺手,恭敬翻了《楞伽经》其中一页,后以指尖点着当页一处偈子,口唇翕张,无声默唱了四句。
稍顿,秦樱不疾不徐,低眉再顾,又将另一本《大阿弥陀经》启了,翻翻找找,寻到了四十八无量大愿。
“设我得佛,国无妇女。”秦樱朱唇稍开,缓声念道:“其有女人,闻我名字,欢喜信乐,发菩提心,厌恶女身。寿终之后,复为女相者,不取正觉。”话音方落,秦樱静默片刻,忽地抬手,将整个面庞蒙于衣袂,肩头微颤,竟是止不住吃吃笑出声来。
五鹿浑见状,心下不由有些个发寒,吞口清唾,低眉轻声咳了一咳。
秦樱闻听,倒也解意,鼻内一哼,探手却又取了《圆觉经》出来,翻至最末,两目却阖,再用指尖指点着,一字一顿诵出声来,“世尊,我亦守护是持经人,朝夕侍卫,令不屈退。若有鬼神侵其境界,我当令其碎如微尘。”
话毕,五鹿浑尚不及将膺内不耐不快之情现于面上,耳内已是听得嗤楞一声,身子一抖,定睛细观,正见身前桌案所对垣壁自行往上下分了开;结眉前眺,却又对上一雕花照壁,想来内里密室,自当别有洞天。
秦樱面颊半侧,缓往五鹿浑所在觑了一觑,手往况行恭腕上一搭,也不言语,放脚便往密室而去。
五鹿浑见状,眨眉两回,正待倾身随了上去,然则心下一动,抬眉瞥一眼秦樱同况行恭背影,待见其被那影壁完完全全遮盖了,五鹿浑这方垂了眉眼,两脚似是被小鬼捉了,不由自主往那桌案前一停,探手欲要翻瞧身前几本经书,然则不过片刻,却又倏瞬改意,未敢沾染,两手蓦地往袖内一缩,面上一紧,反是倒退几步回了那观音像前,后则小心翼翼起手躬身,口内念念有词道:“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南无观世音菩萨!”
呼罢圣号,五鹿浑两目一阖一开,膺前一伏一起,定定心神,一溜烟便去追赶秦况二人。
入得密室,五鹿浑左顾右盼,见此室甚大,布置简单,四下别无它物,全不过架几经柜,摆的密密麻麻却又齐齐整整;几上柜内,皆为书卷。
五鹿浑脚下一顿,也不顾及,随手往最近处摸了一本,展开细瞧,方查乃是手抄佛经,行文落笔,并无异处。
“费得恁多心思,花得几番功夫,孰个料得到这密室不过藏经之用?”五鹿浑脑内疑窦丛生,两腮一嘬,心内径自嘀咕不住。
此一时,况行恭耳郭一抖,不闻身后脚下有声,这便抬掌往秦樱掌背上按了一按,止步立定,抬声喝道:“你这小子,跟紧莫要停留。”
五鹿浑闻声,讪讪轻应,三步并两步奔上前去,于诸多经案包围中左弯右屈,抄个近路,眨眉功夫,终是同秦樱并行一处。
三人再于室内兜了袋烟功夫,方至一石门跟前;只见石门长宽皆约半丈,其上镌琢密布的,乃是八寒八热地狱变图;石门正中,有一锁眼,形状大小同五鹿浑瞧过的机关锁头无一相类。
五鹿浑再将那地狱变相若有似无瞧了几眼,心下一虚,甚感不适,颈后一寒,臂上止不住寒毛竖立。
一侧况行恭虽难视物,心内却澄如明镜,嘿嘿干笑两声,朝向五鹿浑的面庞之上满是憎嫌。稍候片刻,况行恭轻嗤一声,也未趁机尖牙利嘴的洗刷五鹿浑,反是绷着口唇,踱步再近了秦樱,缓探手往袖内摸索出一物,徐徐递了过去。
恰于此时,五鹿浑目睑一紧,不偏不倚将那物件瞧个明明白白——秦樱掌内所持,可不正是闻人战自容欢那处顺来的折扇?
不待五鹿浑思忖出个所以然,秦樱已是踱步近前,背对五鹿浑,开转接拧推,十指齐动,周旋无究,三下五除二须臾将那折扇插入门中,腕子一转,屏息细听,正闻得锁心脆脆的嗒嗒数声;石门轰轰,便往左右相悖而行。
五鹿浑见状,浅咬下唇,目睑一低,心下自然计较道:难怪容兄那般宝贝了这扇子。
“老拙奉劝儿郎,莫要打这折扇主意。”秦樱将那折扇纳入袖内,冷眼一递,缓声朗朗,正戳中了五鹿浑的刁钻心思,“且不言这折扇自有水火毒三害,当真使作折扇,倒可应用如常,一旦机巧运转,若不依正法操演,便得落个扇毁人亡下场;单言方才经堂之内,即便你这孩儿智高胆壮,照老身言行路径,分毫不差一一再使一遍,怕也仍得对着那面枯墙,束手无计。第一道门且开不了,眼前此锁怎究其妙?”
秦樱一顿,哼笑两回,转身正面,两目一眨不眨瞧定了五鹿浑,威视炯炯。
“你小子自当听闻乱云阁上鱼龙二人之名,妙手夺天工,机簧阻鬼神。”话毕,秦樱面上隐隐显了些沮丧阴郁之色,纳口长气,挑眉又再变色,自顾自轻笑道:“老拙那案上经书,可是月月更换;每回所念经忏,亦是次次不同。”
此言一落,五鹿浑经不住心下一抖,连连暗赞鱼龙二人之智如神近妖,着实令人叹为观止;转念再想,却又唏嘘那惨死二人真真应了句“直木先伐、甘井先竭”的老话,扼腕摇眉,心下好一番波涛暗涌。
思量少时,五鹿浑面色弥黯,仓皇退个两步,作揖应道:“奶奶着实瞧高了在下。”稍顿,其目华倏瞬转亮,起身直面,唇角一勾,浅笑试探道:“那第一重机关恁的精巧,只怕你我所在这间密室,绝非单单藏经之用。”
秦樱见五鹿浑抬掌朝身后经案一指,心下咯噔一声,面上却是五情不现,冷颜冷口,“聪明且被聪明误,正全了老拙暗度陈仓之心。”言罢,秦樱眉尾一飞,启唇亦是笑道:“这堂内,倒是有好些老拙亲抄的经卷,于宋楼而言,也算无价。若你这孩儿对三条秘密之限甚感不忿,老拙这宋楼也不欲欺生蔑小,且允你一套手抄心经,以为薄赠如何?”
五鹿浑听得此言,面上更见讪讪,两腮一鼓,徐徐清了膺内浊气,咂咂口唇,蔑然无声。
见五鹿浑静默不应,秦樱倒不计较,自顾自抬掌轻往一旁况行恭肩头一拢,下颌前点后撤,示意五鹿浑速往那第二重密室里去。
“入得此处,直往内走;行上约莫百步,当见一旋梯;顺其而下,视物弥艰,愿孩儿你莫要惊惧,擿埴索途,一往无前便好。”
五鹿浑闻声,悬心又再扑通通跳得厉害,攒眉抿唇,揣己量力,待个半刻好将心魄抚平定稳,这方一喟,徐徐近了秦樱,后则一字一顿,缓撂下句“在下同三名夜袭金卫已约三日之期”,待见秦樱陡然改色,五鹿浑这方舒畅少许,贾勇振肩,放脚便往前去。
入得第二重密室,五鹿浑便依秦樱所言,直上前去,快步行了半盏茶辰光,果是瞧见了那下旋暗梯。顺之徐行不过半刻,五鹿浑眼目已难将四围外物瞧清,迷迷蒙蒙之中,只嗅得些许泥土湿润之气;两足一步步前挪试探着,直感这路面忽高忽低,若羊肠,若蚕丛,行路之难,难于登天。
五鹿浑一面摸索,一面思忖着秦樱不为自己备下灯火,必有存心敲打之意,念及此处,五鹿浑撇了撇嘴,低声嘀咕一句,“早知道,便将三日之期短作两日,我便在销磨楼内好生销磨销磨,管教她宋楼奶奶吊胆提心!”
行了足有一炷香功夫,五鹿浑额上已是密布薄汗;耳郭一抖,惊闻淅淅沥沥水声,两目一定,终是寻得一丝微光。
初一时,五鹿浑展袂往面上一遮,待眩晕之感稍退,这方撤手,结眉定睛,籍着光亮,速往前方奔行。过一弯,五鹿浑陡地止步,口唇微开,心下不住打鼓:只见眼下,花木繁盛——有八节长春之草,四时不谢之花;远眺前路,亭台具备——有凭水枕花之榭,垂宝悬铃之刹。抬眉仰面,不得天日,然这洞天却是处处银灯,亮如白昼。
五鹿浑四下张望个遍,脚底似是生了根长了芽,呆呆定在原地,心下止不住默默念叨着:此一处,简直夺了造化神工!
候个一刻,四下仍不见人,五鹿浑自感无奈,只得抿了抿唇,硬着头皮不请自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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