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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苏卷着医书,略有些疲倦地撑在小书案上,就快到巳时了,她却并没有去药铺。直到医书上的墨迹开始有了些微的重影,白苏才晃了晃头,强制自己清醒一下。这几天,她一直琢磨着一件事情,却怎么想都想不出个头绪。那晚送回孙夫人后,她偷偷绕回了白芷的房间,两个姐妹隔着纸窗聊了很久,且聊得并不开心。白苏很头疼,因为白芷向她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十天后帮她逃走。
如果说只是简单的逃出白府也就算了,白芷这一次,却是要跟赵子懿一同去京城了。赵子懿是怎样的人,仅凭一面之缘,白苏根本无从判断。所以到底该不该帮白芷,她踟蹰未决。私心里,她并不想让白芷离开,她实在舍不得她这个姐姐。此去京城甚远,日后还能否相见也未可知。眼下白芷已经被父亲关了三天的禁闭,房间门前一直有两个小厮看管着,当真是任何人不得探望。白苏想找到个机会溜进去和白芷好好聊聊,却没有办法。白苏轻叹一口气,将早已无心再看下去的医书丢到了一边。
这时候半夏绕过屏风进了来,脸上笑意盈盈道,“小姐,慕家公子来了,人就在咱们院里等你。”
白苏看她的笑容不简单,立刻发觉不对,她盘问道“你们这些丫头,是不是又在背后嚼主子舌根了?”
半夏吐了吐舌头,并不隐瞒,“其实小姐跟慕公子的事情,我们下人间早就传开了的……”末了,她又赶紧补了一句撇开关系的话,“是柴火房的红葵看到你和慕公子在药厨里——”
“好了好了!”白苏低喊了一声,她很怕听到半夏把什么细节都挑个明白。直到现在,一回想起那天和慕天华之间的事,她还脸红心跳个不停。这下好了,这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她憋了一口气,又无奈地呼了出来。半夏看着主子又焦急又纠结的样子,忍不住咯咯笑了出来。
简单对着铜镜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打扮,白苏理了理心情,有些紧张,又有些不安地走出了房间。
院落之中,男子负手而立,青色颀长的背影有如静伫的远山。大约是听到了身后细碎的脚步响动,他缓缓转过身来,白苏怔怔然地迎着男子的目光,强迫自己只去注意他的束发簪冠上嵌着的温玉。暖阳之下,青玉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白苏一时间忘却了招呼。
慕天华也没有碍于礼数,三步并作两步就上前轻轻将她拥在了怀里。
“苏儿。”这声低唤仿佛融在了慕天华的喉里,沉沉的,醉醉的,让白苏听着不觉脑中晕眩几分。
“许久没见。”慕天华松开了她,望向她的面颊,白苏闪避着目光,故作厉色,“前些日方才见过,就是许久未见了?”
“我算懂了那句话——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慕天华伸出手,笑意盎然地牵住了白苏,引着她向院外走去。
白苏跟在他身后半步,为了排遣自己的羞赧,她捶了一下他的脊背,“你现在活脱脱就是个登徒子了!”
哪知,这根本不算重的一拳对慕天华来说却堪比千斤,前些日被慕老爷鞭打过的伤口在这个力道下立刻绽了开。钻心的痛袭击着他,慕天华紧紧咬住牙关,酝酿了片刻,转过身却回给她再自然不过的笑容,“就算是,有你这样的软玉在怀,我也是个有福气的登徒子。”
白苏刚想嗔他,却发觉了不对。白苏毕竟懂医术,观察面色这种事难不倒她,所以慕天华脸上突如其来的苍白被她一眼就看了穿。
“你怎么了?”出于从医的本能,白苏伸手就要去捉慕天华的手腕,慕天华轻巧一避,声音更是难以捉摸的轻巧,“就是之前的剑伤,还是有点不舒服。不过已经无碍了。”他还是决定向白苏隐瞒他被父亲鞭打这件事,为了不让她担心,前几天他特意跑去了别家的药堂抓药。白苏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一丝愧疚涌上心头,“若不是因为我,你的伤也不会复发——”
“今天随我出去吧。”慕天华打断了她的话音,也为了分散自己对疼痛的感知,他加快了脚步。白苏顿了一下,她有点放心不下药铺里一个人忙着的青之。但转念一想,自己正是心事重重,抓药搞不好也会出现纰漏,倒不如就随慕天华出去散散心,于是她小跑着跟了上去。
两个人路过正堂的时候,白苏绕过去向白璟打了声招呼,说是要出去一日。白璟正忙着给病人诊断,也就没有叮嘱白苏什么,就放她走了。然而,大概是做父亲的习惯了关注孩子,在白苏走出府门的时候,他还是抬眉看了一眼。目光越过院子里等待的病人们,视线所及,是白苏和慕天华并肩的背影。白璟先是吃了一惊,稍加琢磨,心里不免起了一阵惶恐。
戊庸所处边关,虽是小城,商贸往来却十分频繁。两个人出了白家药堂往北走,不出半个时辰就到了戊庸最热闹的中心地段。这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白苏走在慕天华的身边,两个人并未接触,只是时而说说话,时而看看热闹,白苏的心情闲适了许多。
白苏瞧见路的左侧有一个做手艺活儿的老人,身前摆着各式各样、造型奇特的泥人,她来了兴致,想上前一观。身后的慕天华拽住了她,止住她的脚步。白苏疑惑地回头望去,听得慕天华道,“苏儿,先随我去见一个人罢。”
白苏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询问是谁,可她转念一想,既然慕天华也没明说,还是不问的好。她点点头,答应下来,“好。”
在他们的前方,伫立着整条街上最气派的酒楼,共有四层,每一层的木窗内都挽着金纱帐,偶有一些被风卷得飞扬出来,飘忽若梦。若不是酒楼大门上方处悬挂着刻有“品川阁”三个大字的牌匾,真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什么烟柳之地、温柔之乡。从前白璟也会带着家人来这里吃饭,所以白苏对这家酒楼还算熟悉。
两个人走进去后,慕天华先沿着木梯上了楼,白苏跟着他。店里的小二来招呼,慕天华低声向他问了句,小二就指着楼上道,“那位客官已经来了,就等在三楼的东雅间里头。”慕天华点头谢过,白苏心里琢磨,听小二的话,看样子慕天华要她见的只有一个人。怀揣着一丝好奇,她跟在慕天华身后来到了小二所指的东雅间门前。
门敞开着,却因着一方半卷起来的席帘,所以还看不见里面。慕天华主动挑起帘子,示意白苏先进去。白苏还未挪开步子,就瞧见金纱窗帐的旁边,一袭墨色的身影临窗而坐,正漫不经心地挹着酒。
这人也听到了门口的响动,他抬眉望去,不期然与白苏四目相撞。
白苏大吃一惊,险些低呼出来,她认出了这双眸子,这双深不见底,仿佛可以吸纳一切的眸子。
慕天华撂下帘子,牵着白苏走上前去,一只手把玩起桌上的酒樽,搁到鼻下嗅了嗅,而后笑道,“弟弟,就这么等不得,偏要自己先尝了鲜?”
是了,他果然是他的弟弟,慕家二公子,居然不偏不倚就是慕天华的弟弟……白苏还陷在震惊中,而出乎她意料的,对面的男子神情淡然的很,他已不再看她,而是十分自然地去和慕天华攀谈起来,就仿佛他们过去并不曾见过面一般。
“这大概是酒楼从漠北新进的酒,入口清冽,回味甘甜,较以往漠北烈酒的口味清淡许多。”慕云华已经起身,他向慕天华解释着,也舀了一勺,新添上了一杯,推到了慕天华的跟前。
“这是白苏,这是内弟慕云华。”慕天华介绍了起来,白苏礼貌地点头作礼,慕云华也回了礼。
“你——”白苏想开口询问,犹豫了一下,还是终止了话音。慕天华其实注意到了白苏进屋后稍有异常的神色,加上这个迟疑的“你”字,他好奇了起来,“怎么?你们见过?”
白苏摇了摇头,她也敛了心思,淡定自若地盯着慕云华,一笑置之,“没有,只是觉得有些眼熟罢了。”慕天华扶着她坐了下来,“眼熟便好,云华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弟弟。”男人的感情相对深沉,表达出来的东西也不过是众人皆看得到的东西,但白苏一听,便从这简单的介绍中听出了慕天华和他弟弟之间的手足情深。
慕云华淡笑了笑,从一边拿过新的酒樽,抬起手腕,“白姑娘可饮得酒?”
白苏根本没想到慕云华会问她是否饮酒,她犹豫了一下,刚想接过酒樽,慕天华就伸手为她挡下,“苏儿就算了。”说完,慕天华从弟弟手中拿走了酒樽,自己一口气闷了干净。他并不是嗜酒,只是脊背上的伤口正隐隐作痛,他想借着酒劲在胸腔中辣辣升温的感觉,冲散那些疼痛。白苏看得出慕天华颇有一副借酒消愁的姿态,思及白芷的事情,她的愁绪也不由得漫延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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