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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来的是骗子,必是随了你的话去说,那狼外婆就露了尾巴!你瞧瞧这个,看是不是和你墙上挂的庄之蝶书法条幅上的印章儿一样?”就拿出一枚鸡血石印章来。黄厂长看了,又在纸上按了一下,和条幅上的不差丝毫。洪江说:“这印章是庄之蝶让书店拿着,原本他要搞个签名售书,后因开人大会,又伤了脚,才让拿了印章按在卖出的书的扉页上,书倒比以先售快了许多。今日原本老师要来的,但脚伤未好走不动的,我才拿了这印章作为凭证,让你见印章如见了他本人。”黄厂长说:“我哪里就不信你了?!我也不细看这印章了,要是不信你了,我能信一枚印章算什么,公安局不是常破获一些私刻公章的人吗?”却又问道:“庄先生脚怎么伤了,伤得重吗?”洪江说:“好多天了不见好的。市长也关照了,亲自打电话给医学院附属医院的教授去配药,但也不见明显效果的。”黄厂长说:“偏方气死名医的,早要给我说,这伤或许早好了!我认识一个人,家有许多秘方偏方,专治跌打损伤,一剂膏药也就好的。”洪江说:“这正好,咱这就请了那医生去治病,你也就放心我是真是假了!”当下,两人搭车去了那医生家,又和医生坐了一辆出租车到双仁府来。
医生揭了庄之蝶腿上的纱布,拿手按了一下脚脖边的肉,肉便陷下一个小坑,很久才慢慢消失。黄厂长气愤地说:“这算是什么医学院的教授;教授教授,是白吃社会主义的野兽嘛!你等着,宋医生给你贴了膏药,明日一早你就上城墙头上跑步跳高去吧!”那医生说:“老黄,别叫我医生长医生短,我可不是医生哩!”黄厂长说:“你也是死不求人,端了金碗却要要饭,在那个中学里干什么屁事?一天落不下三元钱,真不如辞了职去办个私人诊所吃香喝辣!你好好为庄先生治伤,治好了,庄先生是名人,还不帮你办个行医执照?!”庄之蝶便问怎么还不是个医生?黄厂长才说了他一直未领到行医执照,现还在一所中学当伙食管理员,只是私下给人配药。庄之蝶倒也激动了,说:“你有这出奇手段,真是应该好好发挥特长的。当然办行医执照要卫生局批准发放,卫生局我没什么过密的人,倒认得尚贤路街道办事处的王主任,他的堂哥在卫生局当局长的。”黄厂长说:“宋医生,这你听到了吧?什么叫名人?名人就不一样嘛!咱们趁热打铁,今日就让庄先生领了你我去找那个王主任,先与卫生局接上头。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以后就不再麻烦庄先生,你直接去缠他局长!”宋医生听了,也是喜出望外,却说:“这行吗?今日怎么让庄先生去?!”庄之蝶见黄厂长这么顺竿往上爬地提出去办事处找人,心下有几分不悦,但见宋医生一脸为难神色,倒觉得此人老实。想现在的医院,一般是西医见了病只是推,中医见了病又只会吹。姓宋的见脚伤,没有说他能治得好也没有说治不好,庄之蝶就明白此人有信心治的。之所以有这样的医术却没有个行医执照,恐怕也是他不善于交际的缘故吧?就答应可以去一趟的。宋医生就站起来说要上厕所,庄之蝶说家里有厕所,是坐式马桶的,比巷口公厕蹲着舒服。宋医生说:“正是我嫌那马桶不习惯的。”柳月就领他出了院门,指点了方向让他去了。好长时间,宋医生没有回来,黄厂长就说了101药厂生产状况,千声万声地感谢庄之蝶写了那篇文章。洪江自然提出画廊董事会的事,庄之蝶还是说这事你和赵京五商量着办吧!黄厂长就要说什么,洪江忙说:“黄厂长,瞧你一身的汗,你去擦擦脸吧!”黄厂长撩起衣襟闻了闻,似有些不好意思,说:“我这胖人不耐夏嘛!”去了水池上擦脸擦脖。
洪江就过去小声说:“你不要当着庄老师面提董事会的事。你也听到了,他让我全权代表了他办这件事哩!他现在有病,心里烦,当面再说了,他该怨我连这点事也办不了!”黄厂长说:“那你给我一份章程吧。这一月手头紧,下个月我带了钱去找你再说。”洪江就给了他一张章程,又给了自己的名片。这时候,宋医生总算回来了,手里却提了偌大的一个塑料袋子,里边装着两条红塔山香烟、两瓶红西凤白酒、一包蓼花糖、一包麻片。吓得庄之蝶急呼:“以为你去厕所,谁知你去花这钱?你来治我的病了还给我买这东西,这叫我怎么收?!”宋医生红了脸,说:“第一次见到你,空手怪难看的,何况你答应去见王主任。光冲能说这一句话,哪是这点礼品能打发的?”黄厂长说:“这你要收下的,等诊所能开张了,宋医生是有钱的主儿!”庄之蝶说:“那好吧,现在咱们就去,把这些礼品给那主任提上。”宋医生硬不,双方争执了半日,庄之蝶留下了一条烟。宋医生就出去叫了出租车,黄厂长和洪江搀扶了庄之蝶出得巷口,四人搭车去了尚贤路。一到街道办事处主任办公室,王主任幸好在,正与人谈话哩,就先让他们在一旁坐了喝水。
和王主任谈话的是位戴着白框眼镜的女人,坐在那里,双脚绞着放在椅下,两手死死抓着放在膝盖上的小皮包儿,说:“王主任,我十分感谢你对我的关怀和信任,能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我好激动呀!昨日夜里三点钟还是睡不着的,我姐姐还以为我那个了。”王主任就说:“以为你哪个?”女人说:“这怎么说呢?她总是关心我的婚事,以为我有男朋友了!”王主任说:“听你们厂长说你一直没谈恋爱的,现在是有了?”女人说:“我毕业那天就发了誓的,不干个事业出来我不结婚。王主任,正因为这样,我十分看重这次机会。昨晚三点爬起来,想了许多种方案,是依照中国大唐建筑还是明清建筑?我想吸收一些西方现代建筑风格,能不能既像一种城市的雕塑,又是一种公共实用场所呢?”王主任说:“这你不要急,你一定会出色地完成这个任务的。
讨论人选时,我一提到了你,别人还不同意,我始终坚持哇!现在看来我的眼光是不错的么!人是选对了的么!可我要提醒你,你的婚姻问题却要解决的,这么漂亮的人至今没个对象,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是你的眼光太高了吧?”女人说:“我已经给你说过了,我是不干出个名堂不找的。”王主任就皱皱眉,伸手在桌后墙上挂着的一个沙袋上狠狠打了一拳。沙袋边竟还挂有一双拳击手套。女人似乎有些吃惊,扶了一下眼镜,说:“主任是拳击爱好者?”王主任说:“我这是出出闷气罢了。你说你不干出个名堂不找对象,我理解你。现在不顺心的事多哩,五年前我就是这里的主任;五年了还是这里的主任。
你说我不烦吗?可烦了打人去?杀人去?你能打了谁杀了谁?!在家守个黄脸婆子,你一高声说话她就没完没了地唠叨了,我只得买了这拳击手套,只有打这沙袋出气!”庄之蝶听了,心里腾腾腾地跳,倒能体谅这王主任的苦楚,一时下意识地顿了顿头。黄厂长就叫开了:“这是好主意,我那老婆是不吃亏的,你打她一下,她得还你两下。男人家当然是让了她了,可你打得轻了治不服她,打得重了又怕失踏了她。我就也买这个去!”走过去竟取了手套,也真的在沙袋上打了几下。女人瞧王主任和客人说起拳击,为难了一下,站起来。王主任说:“你别走,等会儿我还要给你说话的。”女人说:“我到厕所去一下,厕所在哪儿?”王主任说:“这条巷没有。办事处后院有个后门,过了后门就是隔壁那尚礼路,靠左边是厕所。你到了后门口,那里苍蝇就多了,你跟着苍蝇走就是了。”女人给庄之蝶他们笑笑走出去,又走回来,取了桌上的小皮包。王主任又说:“到了后门口,看见有一堆破砖了,你得拿一块去厕所垫脚,那里脏水多哩!”
女人一走,洪江悄声对庄之蝶说:“这女人一看就是个有钱的娘儿!”庄之蝶说:“不见得。那小皮包别瞧着高档,里面只装手纸。”洪江说:“她那么漂亮的,还愁寻不到个腰缠万贯的?”王主任便听见了,说:“漂亮吧?够漂亮的了!蜡烛厂三百多人,就数她出众。你瞧那脸,白里透红的,像剥了皮的鸡蛋在胭脂盒里滚过了一样儿的!”庄之蝶说:“她好像不是工人,你们在搞什么建筑设计?”王主任说:“作家眼睛毒!她是学建筑设计的中专生,毕业分配时却分不出去,省市设计院正牌大学生都闲着,哪里还能进去?只好分配到蜡烛厂。现在全市有四十八条街巷没有一个公共厕所。人代会开了以后,市长提出要为市民办几件好事,修厕所就是其中之一。我是把这条巷的厕所设计任务交给了她的。大作家,多时不见你了,又写了什么?几时写写我们这些街道办事处嘛!”庄之蝶说:“那好呀,只要你当主任的愿意,我几时真的就来了解情况了!今日来却是有件事求你的。”就说了宋医生的情况,拜托他给其堂兄说说情。
王主任说:“有你大作家一句话,这我能说个不字?宋医生,那咱算认识了!你改日来吧,把情况写出材料,我领你去见我堂兄。”宋医生鸡捣米般地点着头。这当儿,女人就回到了门口,在那里使劲跺脚。王主任就说:“我让你带一块砖的,你没有带吗?”女人说:“我带了,可那里人排了队,排得久了我嫌砖太沉就丢了。多亏是高跟鞋,若是平底的,不知湿成什么样了!”王主任说:“这阵儿人还少的,要是晚上放完电视或是早上起床后,那排队人才多的。好多是丈夫给妻子排队,妻子给丈夫排队,旁人看见了还以为男女一个厕所哩!更有趣的是过路人又常常以为什么涨价了,开始抢购哩,不管三七二十一也排上了!”众人都笑起来。女人说:“你们办事处还有这么个后门儿,居民却要绕多长的路?上了一次厕所,我越发觉得我接受的任务是多么重要!王主任,还有一件事忘了请示你,就是公厕的地址问题。今早我去这条巷看了看,北头是家饭店,厕所是不能放在对面的;南头是一家商店,但那里还有一个公用水龙头,厕所总不能和饮食用水在一块儿。
唯一合适的是中段那里,可那里有家理发店,店老板听说建公厕,叫喊他家靠这小店吃饭的,谁要占他家地方,他就和谁拼命呀!”王主任说:“他有几个小命?”女人就不言语了。庄之蝶看着女人怪学生气的,便觉得十分可人,问道:“听口音你原籍不是西京人?”女人说:“我是安徽人。”王主任说:“阿兰,这是我的老朋友庄之蝶,是个写书的作家!”女人立即锐叫了一声,但又为自己的失态害羞得满脸通红,说:“你一进来,我就觉得这人怎么好面熟的,但一时又记不得在哪儿见过?王主任这么一说,我恍然大悟,我是在电视上见过你的!”庄之蝶笑了笑,把话题避开,说:“安徽人,安徽什么地方?”阿兰说:“宿州。
庄老师去过?”庄之蝶说:“说到宿州,我倒想起了一个人,不知你知道不知道?一个五十年代的大学生,后来错划了右派,听说很能干,又很漂亮,现在只知道寡身在宿州,却不晓得是宿州的哪个单位?”洪江说:“你是不是说和钟主编相好的那个女同学?”庄之蝶说:“你也知道?”洪江说:“我听周敏说过这老头的怪癖,那么大年纪了还要风流,一封封地去信,剃头担子一头热着害相思!”庄之蝶说:“你不了解实际情况别说老头的坏话!”就又问阿兰:“你知道不?听说过没有?”阿兰想了想,轻轻把头摇了。庄之蝶说:“你几时离开宿州?”阿兰说:“离开七八年了。每年回去也待不了多少日子。因为不是一辈人,知道的就少了。”庄之蝶说:“宿州还有你家的人吗?”阿兰说:“我姊妹三个,二姐和我在西京,大姐在宿州邮电局。
你要打问这个人,我让我大姐打问好了。”庄之蝶说:“不必打问,或许这人压根儿不在宿州,是别人误说了,或许此人早已不在人世上,但如果你肯帮我,我倒有事求你的。”阿兰说:“什么事?能给庄老师办理,我也荣幸的。”庄之蝶便把他的名片递一张给阿兰。阿兰说她没有名片交换的,她们厂门房有电话,但那门房不给工人传;有事让给她二姐家打公用电话,这一年她们厂宿舍拆迁,她是住在二姐家的。就在一张纸上详细写了她二姐的住址、姓名、电话号码。庄之蝶谢了,就说:“到时候我来找你。”王主任见庄之蝶和阿兰说得太多了,显得不耐烦了,拿拳头击了一下沙袋。庄之蝶领会了,就对宋医生他们说:“就这样吧,王主任肯帮忙,你改日再来让主任领了去见局长。今日主任事忙,咱们就不打扰了。”众人便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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