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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宝玉被搀扶回了内院,看着似并不严重,往椅子上一放却惹得他叫嚷起来,骂道:“蠢货奴才!想疼杀我么!”袭人赶紧上来扶了他往榻上趴了,又嘱咐多取两个火盆来。黛玉带着紫鹃急匆匆来了,眼看宝玉趴在那里疼地面色发白,立时就流下泪来,颤声道:“你……”却是说不出整话来了。宝玉见黛玉过来,赶紧眨了眨眼收拾心绪,强挤出个笑道:“莫哭莫哭,哪里就真疼了,不过喊响些给人听罢了。”那头袭人已褪了他外衫,露出两条光腿来,便忍不出“呀!”地一声也滴下泪来。黛玉情急顾不得其他,抬眼看去,只见宝玉从腿肚到大腿上交错着指头粗细的红肿笞痕,哪里是方才他嘴里说的“不是真疼”?越发哭狠了。外头丫头报:“宝姑娘来了!”宝玉忙自去扯身旁被子,却不免牵痛又呲牙咧嘴。袭人赶紧扯了被子将宝玉盖好,黛玉犹自抽噎,宝钗进来便见的这么一副情景,忙劝慰道:“刚听得的消息,如今可怎么样呢?林妹妹快莫哭了,你这一哭,宝兄弟心里更难安,倒耽误他将养。”宝玉亦顾不得自己疼痛只妹妹长妹妹短地说话安抚黛玉,黛玉倒不好意思起来,想止了哭却奈何方才哭狠了,虽止了泪水却抽噎难停。说话间墨鸽儿同辛嬷嬷来了,辛嬷嬷将手里一个匣儿递给袭人道:“方才听说老爷是拿竹鞭打的,那东西韧性,抽起人来最是吃肉。如今看着或许还好,片刻便肿的老高了,且不易消退的。这是青竹膏,最对这个,擦在鞭痕上止疼消肿的。我们姑娘方急着过来看宝二爷,倒把东西落下了。”袭人见了救命药一般,忙接了又给黛玉道谢。墨鸽儿上前扶了黛玉道:“姑娘,宝二爷这会子要快些敷药才好,我们在这里倒不便了。不如我扶姑娘回去先擦把脸?”黛玉听了点点头,回头对宝玉道:“你赶紧擦药,我待会儿再来看你。”宝玉自然应承。宝钗见如此自己也不好多待,便同黛玉一同出来,只贾母同王夫人都还在外院,黛玉也急着回去梳洗,这会子去探春几个那里也不合适,只好转回梨香院去。稍后贾母王夫人回来,待看了宝玉这般情景,不免哭骂几句贾政心狠。好在黛玉那里拿来的药膏却极是效验,只擦了两回便好上许多,歇了几日便又生龙活虎一般了。
不说宝玉那里如何兵荒马乱,这头贾兰既得了贾政的应允,又不耐烦学里那群人,正好托了额角那点淤青,便名正言顺地“休养”起来。他本年幼,如今不去学里人也只当是小孩子无长性罢了。又有略知内情的,便猜或者是大奶奶怕儿子再去学里又招了谁的池鱼之殃,都是人之常情。实则李纨同贾兰正趁了晚间人静时折腾贾兰的龙衣境。贾兰道:“娘,嬷嬷虽太过忧心了些,也说得不错,我还得多备些东西才好。”李纨笑道:“我当你还想瞒着我呢。你倒没让嬷嬷晓得,你们书院还有外出历练一说,若让她晓得了,怕是不肯让你去书院的。”贾兰笑道:“我那算什么历练,不过是跟着先生师叔们去爬爬山罢了,还是在这附近的。师伯师叔们的那些亲传弟子才叫历练呢,上回我同先生去书院时,正好有几位师兄从南边回来,一个个晒得同黑炭一般,一笑光见牙了。说了好多奇闻异事,实在让人羡慕。”李纨见他小孩心性,不过一笑,又道:“那你倒是说说想要多带些什么东西呢?”贾兰想了想道:“不过是些衣物鞋袜=,还有吃食。旁的……我也想不出什么来了。”李纨笑道:“衣裳?闫嬷嬷恨不能给你备上一个绣庄,还要什么!”贾兰道:“不是,不是。娘你想啊,我跟着先生他们出去,夏日里出去说不定会用上冬天的厚衣裳,这个怎么好同嬷嬷说?说了自然什么都瞒不住了。”李纨点头道:“哦,你这个意思,这倒是小事。也罢,我心里有数了,你说的东西我定会给你好好预备着,只是这样东西要避了嬷嬷们的耳目,就得慢慢来。过些日子我再给你,可好?”贾兰素性信赖他娘,听了这话自然无不应的,又说些连城书院的琐事与她听,娘儿俩十分和乐。
却是世上之事终究有人欢喜有人愁,扬州府衙,墨延松正看着一个道装男子给林如海把脉,面沉如水,良久,那男子才收回了手,开口道:“确是中毒,只是这毒我也解不了。”墨延松几乎要蹿起来,嚷嚷道:“你也说这话,你也说这话!”那男子淡淡看他一眼道:“你同我在这里歪缠,还不如早些派人去寻寻师叔看,若他老人家出手,怕还能有两分转机。”墨延松怒道:“这还用你说?!若是能找得到,还要你干吗!”男子也不再理他,转头对歪在榻上的林如海道:“这位兄台,我虽不能解了此毒,却还是有几句话要相告。方才从你脉息来看,这毒定不是只下一回便成的,该是一回回一点点慢慢加量,初时症状只若风寒,渐渐病情加重,到最后或者会咳血高热,继而亡故。若非通医毒者,寻常看了只当风寒来治,或者还想着滋补强身,都不会有分毫用处。此番既知了是毒,只好好查一查日常饮食香薰之类,绝了后患,或者还能延些日子,以待医缘。”林如海面不改色,温声道:“谢过兄台,林某自当在意。”这男子听了点点头,便顾自收拾了东西要走。墨延松拦了正欲起身的林如海,道:“人是我请进来的,自然我送出去,你还是想想怎么被下毒的是真。”说了便拽了那人胳膊往外去了。那道装男子也不同他置气,待快要到大门时,墨延松却忽地停了脚步,想了想又要把人往后拽,那男子方开口道:“你是怕有人等着暗算我?放心,也只你当我是个大夫,旁人只当我是个一心想要学医的疯子罢了。就算有人来,也不过是想要打听病情,不会对我如何的。”墨延松道:“你说得容易,若是你有个好歹,那老头子还不撕了我!”男子认真看他几眼道:“向来都是我担心你短命,什么时候换你担心我安危了?放心放心,去年师兄几个徒儿从南边带了几样好东西回来,我已炼出了几样新玩意,如今身上带着,若有人真想对我出手,才是他出门没看黄历呢。”墨延松听了忙撒了手,还在自己胸前衣衫上蹭了蹭,看着那人道:“你怎么不早说!嗯,那便走吧,顺便帮我看看有没有师叔的消息。”那男子点点头,又拍拍墨延松肩膀道:“人各有命,随遇而安吧,看开些。”说了紧紧道袍,飘然去了。墨延松略站了会儿,想想这人说的话,长叹一声方才回转。
京里分毫不闻消息,容掌事还在忙活林府过年的事情。一应亲戚打点自然不用她们来管,只想着虽除夕不能在家守岁,到底年头回家住上两天,也是个主家有人的意思。黛玉听了辛嬷嬷偶尔言语,自然无不同意的。若是能够,最好除夕祭祖也能回家里去,数年来寄身贾府,每到佳节虽也热闹,却最切身感受“他人热闹”罢了,对比愈显孤清。几回心酸泪落,尚要顾及旁人忌讳每每偷偷遮掩过去。如今既有了自己家,哪怕老父不在,也究竟与客居不同,能待上两日也是好的。
这日正又说起此事,外头却有林府派了人来,道是林如海病重,要接黛玉回扬州去。众人一惊,若是到了要接女儿回身边的时候,想来林如海这病症候非轻。不管各自如何思量,贾母紧着命人收拾东西,又让贾琏陪着送黛玉回去。姐妹几个都过来安慰陪伴,李纨却另有思量。她心里不免又想起从自己手上过过的那东西,官场是非她虽不懂,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样的道理却是再明白没有。林如海这病在她看来便有两分蹊跷。说话时提及了,常嬷嬷亦有两分怜惜道:“要说林姑娘打从到这里来了,虽有老太太眼珠子一样宠着,到底寄居亲戚家里,难以十分开怀。如今刚说林老爷回过神来了,又是送人手又是修宅子的,我看着林姑娘这多半年真是开朗了不少。大家小姐的气度一者天生,二者还得靠这么养出来。真是天不从人愿,这会子竟又说林老爷身子不好了。这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这林姑娘往后的日子可就……真是不好说了。”说了连连叹息。她们闲坐说话不过心有所思,却让李纨听了进去。辗转想了一夜,下了心,却难得着个时机,如今黛玉那里日日不断了人的,想寻个独处的时候都难。正此时,贾母却遣了人来叫李纨陪着黛玉再往林家宅子里去一趟,大概另有交代。李纨心道天助我也,两人到了林府,容掌事自然也得了消息,捡着能说的同黛玉说了,黛玉听闻老父一病已久,自然更是焦心。李纨却拉了她往僻静处坐了,打怀里摸出寸半见方的一个玉盒子来,递给她道:“我也没有旁的东西。你是知道我同和生道的,这里头是两颗药丸。黑的那颗叫解毒丸,红的那颗叫做小还丹。我也不晓得姑老爷是什么情形,你只拿了去,或者有用。”黛玉见李纨如此郑重,便晓得是要紧东西,也不交于旁人,只自己收了就要给李纨磕头。李纨赶紧拦住她,叹息道:“傻了不是?赶紧起来。这回去了南边,不管如何情形,只记住人是头一个要紧的,旁的名利权财都是过眼云烟,只要活着,总有盼头的。”黛玉何等心思,听了这话便觉着倒不像是同自己说的,思及寻常听人说起李纨同信王府还有来往,心有所感,只郑重一礼道:“嫂子放心,玉儿都记下了。”李纨看着眼前小小人儿,心里一冲动几乎要扔个储物戒指出来。到底还是忍住了,想了又想,咬牙对黛玉道:“你这回回去,老太太自然万事安排了妥当,你身边的嬷嬷丫头们也都是好的。我在外头还有些不经见的人手,待会儿我让她们送一个来这里,你记得让容掌事好生安排了,到时候跟你同去,我也放心些。”黛玉若推拒两声,或者李纨便就势作罢了,奈何黛玉自来府里便同李纨亲厚,又多有信赖,她又不是惯会虚礼的人,当下只谢过李纨便自去同容掌事说了。李纨呆坐了会儿,心道:“到底还是冲动了!她既是神仙投胎来了,便是有个好歹大不了也还变了神仙回去,我可忧心个什么大劲儿?!”一时十分看不上自己的修养道行。
只说出口了总没有再反悔的道理,说不得要打起精神好好绸缪一番。这才发现,惯了珠界内光阴无踪的随心所欲,如今真要在外头做点什么时只觉得万事匆忙,好似被什么追着似的。黛玉不日便要南下,这人就得先安排下来,最好今日最迟明日送到林府才好。珠界里还好说,就算把傀儡一个个扒拉过去,左右也不费外头时日。只是这要跟了去做侍奉的傀儡最好能是个锁灵傀,那不止与真人无异,简直是比真人还强些。可珠界容生不纳命,这锁灵傀锁的灵只妖灵魔灵阴灵几样,却是入不得珠界的。是以仅有这么点子时间,还要能引个合用的灵来,谈何容易?世人总易动怜惜心,却是把自己放在了高处,若自己实并未有那样境界能耐,这怜惜心生地却很有几分累赘了。
当夜,待贾兰练完了功调息入睡,李纨便将阿土唤将出来,携了一个侍奉傀儡使出缩地术往南边番国蛮夷之地去了。度地势,估风水,往深山老林中至灵至阴处结了一个引灵阵,那侍奉傀儡恰是阵眼。此间修炼之物极多,引灵阵自生灵气,霎时便引来了不少看客。见那阵中端然坐着一青衣少女,容色平常,迥非寻常仙灵妖异之态。有灵狐现身,拢了拢蓬松大尾,叹息道:“好一个现成的肉身,只是长相太也寻常了些,不知是哪位大仙在此?请问是否还有旁的好看些的?”周围几声嗤笑,一腰肢轻摆的白衣秀士笑道:“没眼力的东西,凭你也敢肖想这样的涉尘宝衣,填上十个八个的也未必唤得动她呢!”那灵狐冷笑道:“哟,我当是哪个博学多才的,要显摆腰力就别幻作男人样子,这一白面书生往那儿一站还一个劲儿扭啊扭的,楚风馆里头都没你这样货色!”李纨神识附在阿土身上,见来的都是些刚能聚气化形的小妖,也只斗嘴逞能的本事。这回拿出去的侍奉傀儡虽同五行傀儡还没得比,好歹也是筑基后期的修为,这样小妖的妖灵却是不顶用的。正琢磨时候,就听方才正斗嘴斗得热闹的一众活物都倏地静了下来,远远一阵浓雾漫将过来,里头清凌凌一个声音:“啊呀,可是我的运道到了,大仙大仙,请赐宝衣,小奴愿受驱使。”雾气中隐约可见一身影,却难辨男女,刚还同白蛇对骂的灵狐一缩身子,嘟囔一句:“这老妖也来了,忒煞吓人!唉,真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偏这样有道行的翻能得着这样好处。”有心转身走了免得看了心烦,却到底有几分不舍,原地打了两个转,偷眼瞧看。李纨大喜,一动神识,阿土喊一声“咄!”打出一个锁灵决,那雾气中人影越聚越小,直成一抹光点,落到阵中少女印堂上。咔嚓一声轻响,引灵阵自解消亡,原先弥漫着的雾气也随之消散。众小妖还待再看时,哪里还有踪影。只各自哀叹生不逢时,这样现成的入世历练的机会只便宜了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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