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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悬空,银光铺地,苍天如幕,繁星似窟。虽处村庄中,却也静极,四下不闻鸡鸣犬吠之声,只偶有鸟虫嘶鸣,却不嫌吵闹。若在它日,倒也和谧,此时却被耳中轻轻抽噎之声扰乱。阵阵轻风拂过,树影摇曳,莎莎作响,细细看去,房子微微晃动,发出“咯吱”声响,仿若一位耄耋老人立在哪里,喘息粗重,颤抖不止。
此时正当初春,彻骨寒气虽渐已渐弱,但夜间却并不比严冬时逊色多少。他自北一路行来,从天地一白之地至草木抽芽,桃花渐开之处,虽穿着仍显单薄,却因他早已臻至寒暑不侵之境,此时虽未刻意运功抵抗,但功法随一呼一吸间自然流转,故只是略觉一丝凉意。
鞑子虽死,火把却未熄灭,随着冲击之势四下散落。火光月色互相映衬,四周更显明亮。
他借着皎洁月色,见那女子三十余岁,头上发髻高挽,样貌虽非绝美,倒也清秀。衣衫虽不华丽,却也端庄得体。虽于撕扯间略有破损,却无伤大雅。他略一沉思,便知她虽非富贵之家,倒也衣食无忧。只是此处并无人迹,她显然来自附近村镇。中原虽沦陷已久,但此地附近又无兵营,那三个蒙古兵士来自哪里?目下蒙古兵马大举增援襄阳,他们也是往那襄阳而去?
他虽疑惑,却并未深究,走向那妇人,道:“姑娘,没事了。你……姑娘来自哪里?家中可还有他人?”那妇人闻言,哭声渐止,她站起身来,抬头四处张望,见不远处躺着的数名蒙古官兵,胸中怒气不可遏制,道:“他们……都死了吗?真是老天不开眼,出了你们这帮败类。”她转过身来,借着火光,见李长青只二十余岁,却心知其能击败那些鞑子,定是本事不弱,盈盈拜下,道:“这位少侠,今日若非蒙你搭救,奴家便……便……”,她面上通红,踌躇几晌,方道:“奴家住在离此处数十里的华阴县内,家父原是其中秀才,虽非大富之家,却也吃穿不愁。昨日我与相公看望爹爹,没成想……”她说到这里,又想起家中亲人,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李长青听她所言,又见她神色,便知其亲人恐已遭不测。他虽急需赶路,但怎能将一女子弃之不顾?若要携上她,不免又耽搁时日。他略一沉思,便道:“姑娘除父母丈夫外,可还有其他亲人?”他虽知此乃她心中悲事,但也别无他法了。那妇人抽噎稍止,道:“舅姑年迈,止有一子。如今……”,她似是察觉甚么,轻声道:“今日蒙少侠搭救,已属万幸,奴家无以为报,岂能再加叨扰?少侠若有急事,自去便可。虽已入夜,我却识得归途。”李长青眉头大皱,片刻即又舒展,说道:“也罢,在下之事不急于一时,在下便陪姑娘走上一遭。”那妇人道:“怎敢劳动少侠?我自去便可。”见他仍未有离去之意,也无它法,拜道:“那就多些少侠了。”
二人均不愿多作停留,那妇人捡起一只火把,与李长青连夜行去。华阴县位于东南方向,离此不到百里。附近虽人迹罕至,却无丛山峻岭,正当初春,草木也不茂盛,有她寻路,李长青也不担心。李长青见她虽仍悲痛,话音仍是清脆,言语也不失委婉得体。二人一路行来,李长青也逐渐明了。华阴县城占地近百里,是方圆数百里内最为繁华之地。因着战乱,百姓大举南逃,繁华之象已大不如前,却仍有不少户人家不愿放弃祖业,仍居于此。那妇人是本县王秀才之女,唤作王玉兰,虽为女子,不能似男儿般读书为官,但出身书香门第,自也受过诗书熏陶,识得些文字。王秀才夫人早逝,止留下一女,长至一十八岁,便嫁于同县张永年为妻。二人本是青梅竹马,婚后也算美满。那张永年家业虽不大,但其人却颇为勤奋。夫妻二人虽要奉养舅姑,吃穿用度却也足够。二人生活甜蜜,邻人也多称赞,婚后育有一子一女,姐姐唤作张廷玉,弟弟是张廷秀。昨日,她吃罢午饭,携丈夫与子女去看望父亲,恰巧遇上那些鞑子,争执之下家人俱都被害,她也被虏到了这里。那些鞑子像是急于赶路,一时也未对她动手,稍作停留便带她离去了。他们一路疾行,夜间便来到这里。
皓月西坠,晨鸡破晓,不觉间天已大亮,繁星也渐渐隐去了。二人行路不快,走走停停,辰时将过,终于来到华阴县。华阴县周围,虽也略有起伏,却无高山深谷,又兼有河流穿县而过,四季不绝,正是良田千顷,美宅无数。二人进了华阴县地界,转向正南,又行了十数里,穿过数个村落,来到一处市镇。市镇不大,原只数百户人家,如今却有一半空着,稀稀拉拉地住了百余户。
那王玉兰道:“此镇名叫青阳镇,记得小时,这镇是极繁华的,人也是极多的……相公家便在此镇,爹爹住处便在正东,距此三五里的柳树村里。那村里满是柳树,因而得名。”二人穿街过巷,由东到西,镇上人显是认得那妇人,不时上前打招呼。二人正行间,迎面走来一人,约四五十岁,身体仍显硬朗。她挑着两只木桶,盛着两桶清水。那桶不太大,她也似不大吃力,只是行走间不免摇晃,身后湿了一路,仿若一条灰线,向西延伸而去,直至一口井旁。她看见二人,忙迎上前来,说道:“王家丫头,你来的正好,你婆婆她……”,她似是又想起甚么,疑惑道:“你不是与张小子回家看望你爹了吗?怎么就你自己?张小子呢?这位是?”
那王姑娘本欲答话,听见她此言不禁面色一变,忙道:“李大婶,我婆婆她怎么了?”她再也顾不得解释其它,慌忙向西行去。
她走到房前,推开半掩地房门,便见地上躺着个老妇,一动不动,一道伤痕自左肩斜下,深达数寸,鲜血流了一地,已然凝固,显然死去多时了。她顿觉天地幽幽,而自己却再无亲人了,瘫坐地上,似连痛哭也忘了。她随手捡起一物,向身上刺去,鲜血流出,意识也渐渐模糊……
李长青望着李大婶,眉头微皱,道:“在下李长青,不知发生了何事?张大娘又为何会……”李大婶叹息道:“昨日下午,王丫头他们一家走后,镇上忽然来了三个歹人,挨家挨户地搜查,咱们心中害怕,躲藏起来,连动也不敢动。张家姐姐她眼睛不大好,想是将那歹人误认为张家小子了吧。唉,也怪咱们,没能提醒她。”李长青知那歹人便是那几个蒙古兵士了,想来他们是要搜寻些财物,恰撞上那张大娘了。
他虽知那王姓女子婆婆已逝,却也不愿再插手此事了。当下正要离去,却忽然面色一变,略一掐算,便知因果,长叹道:“你我相见一场,终究算是缘分。纵然你如今心存死志,我又如何能见死不救?”他脚步一抬,人便已经至十数丈外了……
不知许久,那王姓女子幽幽转醒,见自己躺在床上,抬眼一望,正是自家屋内。她坐起身来,觉心口略痛,想起前事来,眼泪不住地落下,沾湿了衣襟。她低头一看,伤势已被包扎了,屋内却无人,是李大婶还是……他?她撑着站起身,慢慢走出门去。
门口站着个青衣人,朝她笑了笑,道:“你醒了?”她道:“是你救了我?”她脸上忽地红了,道:“我的伤口……也是……也是你……吗?”青衣人摇了摇头,道:“伤口是李婶帮你包扎的。”青衣人背对着他,道:“在下擅作主张,将张大娘尸身掩埋,就在屋后,望姑娘莫怪。在下事了,也该离去了,咱们后会有期吧。”他说完,不待她回答,迈步离去。
她望着那青影,像是下定了甚么决心般,忽然道:“少侠慢走!”李长青微觉诧异,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疑惑道:“姑娘可还有甚么事?”那女子捂着心口,快步上前,忽地拜倒,口中声音清脆,道:“这位少侠,玉兰知你本事高强,你能……你能……教教我吗?”李长青道:“哦?教你?你学本事做甚么?”女子面色露出悲色,道:“玉兰一家尽是被鞑子所害,我要为他们报仇。”李长青点了点头,又道:“学武非同其它,你能忍受那般痛苦吗?”王玉兰苦笑道:“玉兰如今孤身一人,别无牵挂,唯一所念的便是为他们报仇了,便是再多的苦,玉兰也是不怕的。”李长青道:“嗯,我叫李长青,你便唤我李大哥罢。”王玉兰轻笑道:“你不过二十余岁,我怎么能唤你李大哥?”李长青一怔,也笑道:“我虽看上去年岁不大,实际却比你大的多了。”他说着,将头一转,王玉兰便见他满脸皱纹,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一般,不禁道:“李大哥,你真的那么老了?”她好奇心起,上下打量着他,说道:“那你为何看上去这般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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