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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想从谁身上找回点什么,可谁也找不回要找的。前前后后拖了九年,九年,她身师行范,把他从一个野小子教养成了世家公子,他敬她、畏她,却独独不亲近。有亲人的这十来年,他过得比没亲人的那六年还要孤单。孤单得捡了另一个野小子回来,妄图补一补那些永远回不来的东西。想来阿祖也知道他的心思,不然不会那么轻易便应允了,问都不问一句。他们之间似乎只能这样处着,一个门内一个门外,暗暗听对方的动静,千万不能面对面坐着话寒温,不合适。他到虎牢关戍边,阿祖定然不放心,但她不会开口让他回来,不会绑着他,不会再让他缺掉什么。她总是做出一副“你不在我也安好”的样子,站在他身后看他远走高飞。
“阿祖不要你走。”龙湛跟着陆弘景叫太夫人“阿祖”,这辈分其实是乱套的,但没人纠正,也就这么地了。“她年岁大了,夜里凉,不要她等。”
龙湛挺乱套的说了一篇话,听惯他说胡话的陆弘景自然能领会当中的意思,他是让他别天天半夜才回,省得老家儿记挂。
这话实在太戳心,陆弘景闷声“唔”了一下,也没多说,把被子拉高,一直盖到耳后根,意思是我要睡了,你能不能别老挑这些让人睡不着的说?!
三变以为自己捡回来的是条好脾性的乖狗,谁知道却是条披着狗皮的狼,野外放久了,什么苦头都吃过,什么罪也都受过,哪那么纯良!他漂泊了这许久,才终于落定,因而对于握在手心的一点“暖”格外的贪,为了保住这点暖,他什么都做得出,用一用太夫人算什么,三变要再敢夜不归宿,他还不知要做出点什么来呢!
“阿祖说想和你好好说一说话,就是看你总不在……”
“能不能让我睡会儿!哪那么些话!烦不烦?!”三变忍无可忍,一掀被子坐起来,压着嗓子吼他,让他收声。
“我就是看她可怜,那么大岁数了,还坐在寒天里受凉。”
龙湛也够能装的,那副躲躲闪闪委委屈屈的神色,演足了一个心怀怜悯的局外人。
三变让他说得脸都白了,又不能拿他如何,只好深深一叹,歪回床上横着。
这回是彻底睡不着了!
凶归凶,吼归吼,三变打那之后天还没黑就回笼了,推得掉推不掉的都往外推,坏了情分也推,早早回家来,坐在厅堂那儿给太夫人烧烟,一个吸一个烧,不需言语,自然有种默契,虽然依旧隔阂,但多少也有些亲近,没有起头两天那种生硬和不知所措。
三变烧烟的手艺不多好,一不小心就被烙一个泡,他也不憋着,龇牙咧嘴地喊疼,太夫人总是笑着拿烟杆子轻轻捅他一下,笑骂:“你个猴儿!烧个烟泡都烙着手,还不如我个老太婆呢!一边呆着去,瞧我的!”,三变嘿嘿笑着霸住烟丝不肯撒手,又烧了一个不怎么样的烟泡,太夫人笑出了泪花,点点他脑门:“你呀!”。如此往来,倒也还算其乐融融。
再多的话,也总有说尽的一天,三变装乖卖巧也挺辛苦,说无可说了,就硬着头皮让太夫人说一说他的亲爹和亲娘。
“阿祖,我想去找我爹。”
“不必。”太夫人一张笑脸慢慢凉下来,几乎带着一层寒霜,无端凛冽,压根不像旁的祖母提到独苗孙儿时该有的柔和,她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你找不着他的,别白费工夫了。”
“可、可您不是说他带发清修去了么,怎的又说找不着?”
这话可太摸不着头脑了!一个大活人,好好的在某座山上遁世,又不是死了,怎么还找不着了?!
“君则!这事不要再提!可记住了?”太夫人罕见的板着一张脸,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让三变莫要追根究底。
“阿祖……”
“我乏了,你也先回去歇着吧!”
太夫人说完,竟是背转了身不再理他。
三变就是那号你越不让他做他越要做的人,太夫人这样情状,着实逗起了他的痒心思,面上虽然不露,私底下早就谋划好了要好好查一查。到这白云观来,也不是漫无目的闲走,他是要借广玉的门路,探一探线索,时机到了,他便要查个水落石出呢。
谁曾想今天夜里说岔了话,惹出了广玉的脾气,闹了个不欢而散,提前回来,又迎头撞见一个路窄的冤家。冤家举着半段蜡烛头说要去找他呢!看把他闲的!觉都不睡!还不是一夜不睡,是进了帝京就没正经睡,粘那么紧,心思重得就不像十二三的破孩儿!
他哪知道他家那貌似纯良的破孩儿对他撒了谎,人家才不是十二三,而是十五六!
“我要再不回来,你是准备门外站着做冻饺子呢,还是等着吃我一掌?”
做冻饺子的说法可太委婉了,那是在说破孩儿习惯不好,偏爱听壁脚,听着听着还听上瘾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在家时就不安分,他走哪都有他,只要在家里、只要没带着他同去!
和阿祖说两句话他也巴在窗台上听,他那群干哥干弟干爹上门来坐,他也守在门外,门神一样立着,说他不通人情,他就装聋作哑——反正蛮子么,庆朝的常俗是不用守的,人家说什么,那就当是蛮子不懂规矩。
这家伙,厚皮老脸,赛过城墙!
“……”
你看看!又不答话了吧!逢到这时候就特别的滑,装聋作哑不开口!
哼,就不信还治不了你!
只见三变挺邪性的笑了一个,要说这笑,比较艳,还比较贱,一看就知道没好事,他笑完了就朝龙湛那头走,龙湛靠床站着,他三两步逼到跟前,伸手一推,简直就是熟了的稻米——“随风倒”,再容易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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