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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大自“一品堂”一处密道中出来,放眼望去,却是一片郁郁青青的林子。包大唑唇为哨,唿哨一声过后,竟自林中跑出一匹灰马。这灰马膘肥毛亮,见了包大,极为开心,颠不颠的跑过去,用脸蹭着包大的脸庞、肩膀。包大笑着抚了抚它的脖子,拍了拍它的背,笑道,“老伙计,又见面了。这就陪我去看七弟吧。”
那灰马竟似听得懂一般,扬了扬头,“咴咴——”一阵嘶鸣,待包大翻身上马,也无需他扬鞭,自己扬了扬前蹄,便冲了出去。
包大一路疾行,不用一个月,已至保州。此地已是距辽境甚近,虽无江南景色秀丽、都城的庄严气派,却自有其繁华热闹。保州虽是边境重地,但此时宋辽暂无战事,边贸甚是繁荣,各族各色人等来来往往,不拘一格。包大走在这里,也觉得身上多了几分自在。
包大信步走在保州街头,忽见一家门脸甚是气派的酒楼。包大却不进去,而是牵着马,不疾不徐的沿着酒楼的墙角慢慢溜达。果见一处墙角用石子画了一个凳子、上面歪放了个冠帽。包大顺着帽尖的方向行去,不远处又见标记。一路跟着标识行来,末了进了一条三教九流混迹的巷子,看到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门边的墙上也画了凳子、帽子的标记,只是这回,帽子正正当当的摆在了椅子上。包大微微一笑,抬腿就进了院。
院里屋内,一个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正在泡茶,抬头望过窗外,见了来人一笑道,“二哥来啦。”
包大拴上马,进得屋内,笑回道,“久不闻七弟泡的茶香,今日闻到,整个人都松快了。”
青年递过一杯茶,包大坐下慢慢啜饮,一时无话,却不显尴尬。只是让人觉得这一室的茶香,温馨而又宁静,就是家里该有的舒适。
包大一杯茶饮尽,握着茶杯,似有所思。那青年男子也不多话,径自坐下,自己也捧了杯茶。片刻之后,包大长出了一口气,放下茶杯。只是这茶杯一放,似乎整个房内的气氛立时就变了。好像茶香就在那一瞬散去,刚刚的暖意也凉了下来。那青年仍是神情自若,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二哥向来事忙,此次能来看小弟,该是主公有令,特派了二哥来吩咐的吧?”
包大此时笑容已是沉了下去,缓缓摇了摇头,正色道,“不是。是愚兄有些不放心,有几句话,特来问你。”
“哦?”那青年挑了挑眉毛,一边嘴角一撇,歪了个皮笑肉不笑出来。“二哥如今是咱们这些暗士里的领头大哥,您说话等同于主公说的。二哥有令,小弟莫敢不从;二哥问话,小弟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二哥尽管道来。”
包大闻言,脸上不觉闪过一丝痛色,定了定神,盯住那青年的眼睛,一字一字吐了出来:“七弟可是对主公起了异心?”
那青年闻言竟哈哈大笑起来,直乐得前仰后合,最后更是不得不举手拭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好一会儿过后,方能开言:“二哥,这话果然是你问小弟的。主公是绝不会这么问的。我且问你,既然以主公之明,都不会这么问我,您觉得您还有必要有此一问么?”
包大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复又猛睁虎目,吓了那青年一愣,只因那眼中满是严厉和怒火。包大沉声道,“那丐帮马大元可是你引到西夏去的?”
那青年听了这话已复又一张平静、冷淡面孔,不慌不忙道,“余六为了争得主公赏识,做得沸沸扬扬,也太惹眼。马大元又不是傻子,自会去查,与我何干?”
包大闻言更怒,强自压着火气道,“你既为丐帮大智分舵舵主,丐帮消息传递自是由你管的,你若将消息拦下岂不是易如反掌?你明知公子爷现在隐姓埋名、潜伏于西夏军机要职,却又明知马大元查往西夏而不加阻拦,你究竟是意欲何为?”
那青年正是丐帮大智分舵舵主全冠清。全冠清闻得此言,将手中茶杯往桌面重重一顿,冷言道,“二哥这是说的什么话?主公派我混迹丐帮,所图乃大。一是探听丐帮消息,二是于要紧时刻为大业助力。我又岂能为了余六这种角色泄露行迹?”
包大不禁喝道,“那你就可不顾公子爷安危了么!你我兄弟深受主公栽培之恩,学文习武,知书懂礼。你能有今日在丐帮的地位,也不乏主公背后支持之力。公子爷礼贤下士,自幼与我们兄弟相称,同窗攻读、同吃同眠,如此情分你竟不顾!你这是不忠!不义!!”
全冠清听了这话,不住“嘿嘿”冷笑。“包二哥果然是忠字当头的好汉!可惜全某从小就不是个忠厚的。不忠不义?想来主公叫二哥进这暗门,便是看重二哥一片忠心为主,且又恭谨小心,既不像包四哥那么心直口快、也不若四哥生的那般英气勃勃、貌陋骇俗,正是总领暗门的好人选。估摸二哥一听能为主公分忧,能保众兄弟多一分安稳,便欣然领命。全某却不然。主公看中全某,相中的就是全某的狡猾机警、心计狠毒。二哥以为全某在丐帮做的是什么?自古细作有几个得了好下场的,全某不才,也知道其中厉害。你道我个从小就耍滑躲懒的,如何肯来?那是慕容博以我邓家兄弟二人性命相要挟,我怎敢不从!自全某入了这暗门之日,主公便交待,既那日起便是姓全的,从此这邓氏跟我是再无关系,就算遇上我嫡亲大哥也不能认的。全某既领了主公的令,自是一日不敢或忘。人说百善孝为先。全某是个为了保住性命,连祖宗姓氏都背弃了的人。二哥跟我说忠义,岂不是笑话?”言罢,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全冠清只觉得胸中一团闷气焦心灼肝,又怎是一杯冷茶浇得透的。
这厢包大听得全冠清一席言辞,也沉静下来,自是想起当年自己初入暗门,确是血气方刚、义气当头,一心想着报效主公。经年下来,看多了这暗门行事,深感厌恶,不由露出倦怠之意。主公虽时加劝勉,但言辞中也并非不含以四弟安危为重、以众家兄弟前程为念的意思。自己向来不愿深想,此时被七弟这么直白的将话挑明,若是再想不通其中关隘,那便是傻子了。包大能统领暗门多年,自然不是傻子;多年耳濡目染,即便是当年的忠厚老实人,此刻也成了老油条了。只是一时之间,要他承认被自己誓死追随多年的人这般威胁利用,叫他情何以堪,心下着实难过罢了。
一时之间,房内静的似乎能听到带着茶香的热气缓缓升起的声音。足过了能有一炷香的工夫,包大才又开口,“七弟心中的苦,二哥明白。主公心中谋划的是千秋大业,行大事者,只能不拘小节。我们兄弟八人之中,唯数七弟才智最高。待主公将来成就大业之时,七弟莫说是功成名就,即便是封侯拜相也并非不能。七弟此时若是为了一时激愤,坏了主公大事,主公怪罪下来,但恐七弟有性命之忧。”
全冠清听包大言辞中似有对自己的关怀之意,但听着总还是心心念念他主公的大业,心中恼他,面色却是缓和了下来。虽是淡淡笑着,眼中目光却是冷冷的。“大哥既知道主公所图乃是千秋大业,自当明白兔死狗烹的道理。即使我们兄弟真的将他推到那高位上,大哥他们最后若能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尚且算是好的了。更何况,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慕容氏若当真能复国,必是踩着你我的骨头爬上那龙椅的。功成名就?那才叫痴心妄想!”
“你……七弟怎能如此说?”包大心中对主公向来是言听计从、推崇之至,乍闻全冠清对主公毕生追寻的信念竟如此不以为然,心中又气又惊。
全冠清仍是淡淡的,“宋庭虽是多年积弱、重文轻武,然地大物博,你我混迹江湖这许多年,大宋百姓是不是富足、武人能战者多寡,难道心中没数么。是以大宋气数且长着呢,契丹铁骑虎视眈眈多少年,不也只是得了云燕十六州,却不能再南下半步。辽朝立国已有百余年,尚无力吞掉大宋。他慕容氏都是几百年前的旧黄历了,但凭我们这几个江湖草莽就能成大气么?真是笑话。”
包大此时已是无话可说他,叹气道,“那你便将马大元引向西夏?你以为马大元扯出了公子爷你我就能从此自由无束了?”
“二哥为何认定我要害公子爷?主公自幼便对公子爷勤加督导,就算公子爷和马大元真的遇上,公子爷又岂会连这点应变之才都没有。况且就单说武功,那马大元也不是公子爷的对手。”
“是你给马大元下了期年。”当日包大几次旁观马大元出手,都觉得他似与传闻相差甚远。细观之下,似是中了暗门慢性秘毒“期年”。此药初服之际让人毫无觉察,因下毒手法不同,有的一年之后发作,也有两、三年后发作的。当日包大甚是怀疑此毒为何人所下,而此时道来却已是颇为肯定了。
“不错。当时三年的期限眼看将至,我若不将他支开,让他死得远远的,兴许到时会有人疑心到我身上。”
包大见全冠清说的毫不犹豫,知他定是已有了一番主意,这是下了心思,定要如此了。虽知他必不会听劝,却还是忍不住问道,“给马大元下毒,这是你自己的主意吧?”
全冠清道,“主公在丐帮有何谋划,我尚略知一二。他虽想拉拢马大元,但马大元岂是个好相与的。此人颇为精细,又将丐帮看得比性命还重。我若一味拉拢,恐怕不但不能成事,弄个不好、反倒连我都会折进去。我看丐帮众长老不过是一帮老糊涂、粗汉子,只要除掉马大元,方能将主公的计谋施展下去。只要主公大计得成,又岂会在乎全某做掉了个马大元。”
包大本以为马大元是个好汉,若能拉拢来为主公效力,以他的江湖阅历和人脉,自然助益甚多;另外对马大元也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故觉得全冠清这一手过于狠辣。此时按照全冠清的说法,倒成了自己妇人之仁了。这会儿包大连叹气都懒得叹了,只道,“我不管你害马大元是不是为了牢固你在丐帮的地位、以期他日自立门户,也不想劝你以主公大业为重,只盼你日后行事多想想邓大哥。你……你莫害了你大哥。”
全冠清冷笑一声道,“二哥就此打住!我今日跟你说这些,全没当你是暗门大头领,还把你认作是昔日的包二哥。二哥怪我没心肝,我笑二哥看不穿。你道我为何知道你今番问的这些话必不是受主公所使?实话告诉你,就算我全冠清今日独领丐帮,只要我对他还有用,他就不会问我这些有的没的,难道他逼得我跟他撕破脸,他还会有什么得益不成。他日我手上握有的力量他越难掌控,我和大哥就越安全。他一个过气末路皇室,你当他经营积攒这江湖朝野上的各方力量很容易么?他又怎会轻易弃子。小弟不敢劳烦二哥费心,二哥若是有空,还是想办法提点一下四哥吧。四哥向来心直口快,主公把他放在公子爷身边自是能成就公子爷的好名声。可是四哥千万莫当真,什么‘礼贤下士’,不过是王孙贵胄唬人的。四哥须谨防祸从口出,且莫误了性命。对了,现在人家是上得了明面的兄弟四人。我该改口敬称四哥一声‘包三爷’。想必那四位哥哥都以为你我如同六哥、八弟一般,早已不在人世了吧。如今你做你的包大头领,我做我的全冠清。包二、邓七,就让人和这称呼都如同在那四位兄长眼里一般,死个干净吧。”
包大闻言,“腾”的站了起来。全冠清这席话,等同于割袍断义,却叫包大怎能不怒。包大瞪视着全冠清,全冠清却毫不在意,径自斟茶慢饮。包大撂下一句“今日你我这番言语,看在大哥面上,我不会回禀主公。你……好自为之”,便甩袖而去。待包大马蹄之声远去,全冠清抖手将茶杯狠狠向地上摔去,满面狠戾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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