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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沉,散落在阡陌之间的农家们早已睡去。黑暗之中,朔风袭来,稻海翻腾,穗波滚地,一名身穿青衫绣裙的女子沿着碎石子路迤逦走来。
「哎哟!」青衣女子停下脚步,口中抱怨道,「什么东西,害得姑娘脚疼。」
低头看去,原来是一个人横躺在路旁。这人胸膛并无起伏,口微张,双眼圆瞪,身体倒是尚未僵硬,看来才死去不久。
这青衣女子在浓浓黑夜中碰到尸体,非但不害怕反而蹲下身去,伸手抚摸尸首。一口吴侬软语细数道:「一、二、三……胸口开了九个一样大小的洞。哼!真是的,既是一样,开一个洞不就够了吗?」这横尸路旁之人正是中了卫庄「草长莺飞」一命呜呼的夏侯央,那女子双眉一蹙显感乏味,失望地道:「唉,太无聊了。」
她站起身来正要离开,走没几步,又是「哎哟!」一声停了下来,这下不怒反嘻嘻一笑道:「好啊!又来了个死人!今天本姑娘的运气真是好。」她开心地又蹲下身子,再度检查起来,只见卫庄的右胸口上,仅有一道扁平、毫不出奇的伤口。青衣女子气愤之下破口大骂:「这是谁下的手?这种伤随便谁拿把刀不是都能切出来吗?杀人用这么无聊的伤口,真是缺德!」
「去!」青衣女子边骂边踢,恶狠狠地踹了卫庄两脚,血从尸体的胸口处喷了出来,沾上了她的脚,小腿间感到一阵温热,她不禁一愣,心想:「难不成这人还活着?」
她秀眉一挑,伸手就朝卫庄鼻下探,仅是一息尚存。「可惜呀,可惜,谁叫你引不起本姑娘的兴致,看来你是活不到天亮了。」说完起身,两手拍拍,显然就是要走,却又忽然「咦」了一声。
她饶有兴致、深情款款望向了卫庄的头。
卫庄的头上,一只刻有紫藤花的木花头簪,破脑而入。
青衣女子这下喜形于色,掏出火折点亮,凑近细看。瞧了半天,越看越感觉兴奋,有时仰头望天,喃喃自语,一下子说:「可以可以,对啦,可以这样……」一下子又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想来是行不通……」
她忍不住再低头端详,站起身又蹲下去,站起身又蹲下去,如此反复,似乎在思索着一件极为复杂的事情。女子解开自己身上的包袱,取出一颗馒头,一边大口大口地咬着,一面推敲,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转头瞧见了夏侯央的尸体,这才面露喜色,笑逐颜开,说道:「对啦!何不废物利用?」
当下青衣女子提起卫庄走向旁边的一所小房子,敲了半天的门,都无人回应,她心想:「原来是一间空屋,姑娘我今天真是太走运了。」
小心翼翼地将卫庄摆上床后,又是对着头上的伤口一阵凝视,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身到屋外,将夏侯央的尸体七脚八脚踢进屋来。
这行为诡谲的青衣女子,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端木容。
端木蓉一生醉心于医术,对于男女情爱、江湖争斗全都视而不见,什么仁义礼智、奸恶狠毒,她也毫无感觉,如今年近三十,仍是孤身一人,随性所至、四处巡游,只盼能碰见一些疑难杂症,难一难自己的巧手。
她将裙摆撒开成一条条绷带,缠上自己双手,又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放在火上烤红,在屋里找到一只破碗,又出门东挑西捡,选了一个约莫巴掌大的鹅卵石回来,左顾右盼之后,终于在柴堆上找到一把拨火钳,端木蓉将这些东西放在摇摇欲坠的小桌上,自顾自地说道:「看到也只好将就着用了。」
此时的卫庄已是气若游丝,端木蓉却置之不理,反而是先拿起匕首,刷地一声,剁下了夏侯央的右手。端木蓉将断手放在桌上,自己舒舒服服地坐下,仔细地用匕首将那手上的肌肉跟皮肤慢慢剔除,只见她一边割,还一面自得其乐地唱着:「秋兰兮蘼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枝,芳菲菲兮袭予;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端木蓉搞了好一会儿,方拿起那只只剩下白骨的手臂,靠近烛光观察,赞赏说:「嗯,这是一只很好的手嘛!」她踢了踢倒在桌下少了一只手的尸体,轻松地说道:「看来你生前,吃得可真不错,你说是不是?」
啪哒地一声响,她用拨火钳将白骨击碎,然后挑选了一块碎片放进破碗,用鹅卵石将其碾碎成粉;又选了一块宽一点的白骨,削平打薄变成一个小圆片。
「很好!」她自言自语地说道,「现在开始好玩的要来了。」
「哎哟!」端木蓉猛然想起,这人的胸口还有一道无聊至极的伤口,「唉,这菜虽讨厌,不吃又是不成。」这种伤口在神医端木蓉眼中,简直就像小孩儿顽皮跌破了膝盖,做母亲的只要吐点口水上去,就算是医治过了,只见她三下五去二,就将伤口整理妥当。
「哈哈!」处理完毕,就听得端木蓉对着卫庄一阵欢呼,说道,「这位哥哥,猛的来啦,你可躺好了。」此时卫庄伤势沉重,意识早已不清,别说根本听不到端木蓉言语,就算听到了,也是哪都不能动,自然是乖乖躺好的命。
端木蓉走到床边,手腕一拨,将卫庄头上伤口附近的头发一一削去。那根发簪在端木蓉眼里,现在看起来可清楚得多,只见她一手稳住发簪末梢,另一只手则以匕首轻轻地沿着发簪四周挖下了卫庄些许头骨,刚开始鲜血像流水一般涌出,溽湿了她的衣襟,不过端木蓉完全没有发现,此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奇形的伤口之上。
伤口附近已经净空,端木蓉退开一边。
卫庄当时实是立意自戕,下手不容情,这发簪虽是木造的,质地颇为松软,但在卫庄的内力相逼之下,竟也破开头骨。幸得骨头坚硬挡住大部分来势,不过这发簪的尖端处毕竟还是戳入了脑中。
端木蓉眼望这发簪竖立于伤口之上屹立不摇,心知应是有一部分戳进了这个人的脑中。若是使硬将它取出,恐怕一发不可收拾,端木蓉沉吟一声,低声说道:「看来只有如此。」
她五指一挥,削下发簪外露的部分,至于陷入脑中的那一小截,竟然视若无睹,发簪一旦取出,便直接将准备好的圆形小骨再度截合,,盖住伤口,又取骨粉布满其上将洞填满。端木蓉得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杰作,这才取出金针,引线将伤口缝合,如此一来,这发簪的前端是永远留在卫庄头中了。
曙光乍现,现在唯有等待而已。虽然端木蓉并不在乎这人到底是生是死,不过万一他活转过来,自己怎能错过这骄傲的一刻?
虽然忙了一夜,此时端木蓉脸上却不显疲态,卫庄的呼吸声从床上传出,听起来比前半夜更加深沉,端木蓉左顾右盼,瞄见夏侯央的尸体,心想:「何不就用这个人来打发一点时间呢?」
黯然离开蕲城的盖聂,带着女儿、伏念跟荆天明一行人默默地往东北走。「父王不会杀我的!我不信!」在秦国的追兵面前,荆天明所喊出的这句话,在盖聂心底挥之不去。
究竟该如何让一个十岁的孩子明白一切?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是不可阻的洪流冲散了他的过去,将他推到此刻尚看不见未来的位置上。盖聂苦恼了多日,这一晚终于把天明叫到跟前,想开口,却又词穷,只听得自己说道:「天明,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您是盖聂,大家都说您是天下第一剑。」
「那么你是谁?」
「我是……天明,我娘是丽姬。」孩子答道。
「那你爹呢?」盖聂再问。这次荆天明却抿着嘴,没有回答。盖聂暗暗叹气,正色对孩子说道:「你爹叫荆轲,一位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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