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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君想要让高演过一过当爹的瘾,可这件事却并没有很顺当的进行下去。因为昏迷不醒的长广王高湛终于于一日深夜缓缓转醒,且一醒过来就急急忙忙的披了件衣裳从修文殿跑到了仁寿殿去。
昭君同前来报信的青蔷坐在窗前,借着灯下昏黄的光芒慢吞吞的绣着一幅山河绣,透过半敞窗扉可以瞧见外头的夜幕,以及繁星点点。她觉得明日天色一定甚好。
如她所愿,第二日的天色大好。昭君醒来的时候是趴在软榻上的矮桌上睡的,一幅山河绣话落地面,略抬一抬头便瞧见对面一同趴着睡觉的青蔷。窗外有几声鸟鸣,枯木生出稚嫩新芽,春意缓缓爬上窗台。
在这样天色大好的日子里,昭君一直在等着的圣旨终于下达,颂旨的内侍太监念完一张圣旨,修文殿中的眼线便以极快的速度将那圣旨的内容传了过来。同昭君料想的分毫不差——册长广王高湛为傍山王,赐封地十余郡,以陉陵别院为居。
这些都是最为重要的信息,后头还有几个不太重要的,也就是赐了高湛多少多少的黄金,以多大的殊荣以及多好的待遇,再则就是想要给他建一栋大房子让他住进去之类的余余。这一切虽说是厚待,却跟皇太弟一比相差甚远。
昭君觉得很满意,青蔷亦是跟着觉得很满意。但这份满意还未曾教她笑多久,眼线便极快的传来了第二拨的信息,说的是皇帝的这封圣旨被长广王高湛接过去之后,他跪下拜了拜,便从怀中掏出来了一张纸,说是那绑他的劫匪不小心掉到他面前的。
眼线说,那纸条之上写的是什么样子的内容他并不晓得,他只晓得皇上看完那张纸条便动了怒,如今同长广王一起进了修文殿便不曾出来。里头具体是什么情况他也不晓得,他晓得的是里头的讨论似乎不大愉快,时不时的便会传出皇上的怒斥之声云云。
昭君摆了摆手,阻了那眼线絮絮叨叨十分啰嗦的汇报,额头青筋跳的有几分欢快,她揉了揉额角。青蔷便蹙了眉道:“姑妈料想的果真不错,那长广王见自己势去如山倒,便也顾不上什么兄弟情义了。”
昭君笑一笑,似乎是被这兄弟情义四个字惹笑的。她从窗前软榻踱到正殿的主位之上,拢了衣袖坐好,才与青蔷轻笑道:“他心里头哪里会有什么真正的兄弟情义?哀家毒杀了他的娘,哀家的儿子又抢了他的位置,前些年哀家又夺了他的心上人。若换成是寻常人,只怕是恨不得要将哀家千刀万剐了。高湛不亏是个能忍的,竟能在他娘被哀家毒杀了之后的这些年里唤哀家一声母后。”
青蔷作出沉思的神情来,片刻,抬手道:“姑妈这般从容镇定,莫不是在等皇上过来?”
昭君深深望她一眼,便低了头继续绣着方才从地上捡起来的绣布,不欲再开口说话的模样。青蔷便也索性闭了嘴立在一旁,时不时的同昭君讨论着柏树的颜色应当深一些松树应当更深一些,以及初升的那轮红日应当用什么颜色的绣线才显出它的朝气蓬勃。
高演来的极快,昭君于主位之上落座未曾多久,昭阳殿的大门便已经被他推开。昭君略抬了头望去,只见高演立在门口,单手扶住门框支撑着他自己以便不倒下去,金色晨光于他身后洋洋洒洒的落进来,斑驳了一地琉璃般的晨色。
高湛便立在他身后不远处,自昭君的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瞧见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中,瞧不大清楚是个什么样子的神情,只觉得此时的他应当是在笑着的。
两方对视良久,高演终平定了气息,踱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的高湛也踏进殿门里来,他的确是笑着的,那是一种胜券在握的笑容,一种自满得意的笑容。
昭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几许长的绣布就搭在膝上,花里胡哨的绣线散落了一地。她含笑伸手招呼他们:“演儿,湛儿快些过来瞧一瞧,哀家给湛儿绣的这一幅山河图如何?”
这是极热情的话语,而座下两人却是一动未动,一个面色沉寂如水,似乎有几分怒火,一个是似笑非笑,几分得意显而易见。
昭君指尖缓缓拂过绣布上微微突起的几处绣线,在心里头同高湛笑一笑,眼前的这个少年毕竟还是太年轻,心里头的得意藏也藏不住。他大约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没什么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却不曾想这世间还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她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的,可面上却硬生生装出了一副不解的神情,几分惊诧道:“你们俩今日是怎么了?”
高演本是隐约有几分怒色的,见昭君这般一开口,面上怒色便更甚,左手一扬,扬出一张纸条来,上头写的皆是精致小巧的簪花小楷。
那是个什么东西,昭君安插在修文殿中的眼线上报之时说并不晓得。可昭君却很晓得那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高欢死的那一日,她命青蔷写给魏国国君的书信,上面是她的笔迹,写的是托魏国国君,大意是昭君自己不方便出手所以让魏国国君出手偷偷处置了高湛,届时大齐朝纲动荡,高演便能继位。而魏国国君做这一切的好处便是,待到高演继位,他便能得到大齐同魏国毗邻的连绵十郡。
左看右看,横看竖看这封信都具有很高的可信度,它具备了各种私信应有的起因经过结果以及好处。
但唯一不足为信的是,这一封信的字迹虽说同昭君的字迹是一模一样的,可它却缺少了昭君应有的力道。高演记得幼时他爹曾经夸过他娘写的字可谓是力透纸背,那时他娘是宫里头最貌美且最有才情的姑娘。
虽说这个最貌美最有才情的姑娘现在有些老了,可她的字不应当这般绵弱无力。当然,更官方一些的答案是,昭君早年间伤了右手,现下已经不可能再提笔写字了。
这就是高演同高湛在修文殿内争吵不休的原因,一个认为自己流落宫外的这一月有余是因为写这封信的人不想让他回宫,所以他才会在朝纲动荡不休之时回不了宫。另一个则认为写这封信的人她已经提不动笔,是以,这件事情的真相显而易见,是有人栽赃嫁祸。
两人吵来吵去都未曾吵出个结论来,高湛觉得这个兄长同从前不一样了,倘若不是皇权为诱因,那么太后势必就是一个因素。高演自然是觉得这个弟弟从宫外回来便有些不大对劲,回宫当日明明活蹦乱跳的转眼却又昏迷了好几日,醒来之后便拿出了这封密信来状告他的娘亲。
自家娘亲待这个弟弟的好,他全数都是看在眼里的,自然是不相信的。只是高湛言之凿凿,他便忍不住信了几分,待到高湛将这封信塞到他手中让他看个仔细之时,他便连那几分的相信都没有了。这是不他母后写的字。
是以,此番这对兄弟前来,是向昭君求证一件事的。这件事便是她的右手可是真的受了伤,提不动笔了。
昭君听了高演这一番滔滔言辞,良久不语,只是从怀中掏啊掏啊掏出一张白色绢帕来抹了把鼻血。
高湛上前一步,双袖拢于身前行了个寻常礼,道:“高湛自知如此会伤及太后娘娘的清誉,只是如今没有更好的法子能证明娘娘的清白。还望太后娘娘能谅解。”
昭君将抹完鼻血的绢布搁在膝上慢吞吞的叠了整齐,依旧是不打算开口。一旁的青蔷却是已经忍耐不住,接过话头道:“太后娘娘?长广王殿下似乎忘记了,郁皇后薨逝之后,您可一直都是唤太后娘娘为母后的。如今您是找到确凿的证据了吗?您能证明那封信就是娘娘写的吗?您流落宫外的那段时日,娘娘为了您日夜忧心,睡不着,吃不下饭您怕是都不知道这些吧!长广王殿下,青蔷今日就算是逾越也得说…….”
被昭君冷冷打断:“知道逾越就不要说了。”
青蔷回过头来望着昭君,有几分愤愤道:“娘娘!您这样子护着长广王殿下又能如何?人家可是半分您的情都没有领!”
再一次被昭君冷声打断:“青蔷,你今日太过放肆了!”清冷嗓音铮铮落地,掷地有声。青蔷身形踉跄,猛地跪倒在了地上。
那是一副被昭君呵斥了之后有几分委屈又有几分愤愤的神情。诚然这是一场双簧戏,可青蔷这般模样令人入戏的很。
窗外枝头跳着几只鸟儿,叽喳的欢鸣声不绝入耳,同枝头那几缕翠绿新芽衬出这新春的热闹来。昭君呵斥完青蔷之后默了默,终还是缓缓的抬起手来。宽大月白色的衣袖滑落至她的手肘之间,露出她的右手手腕,上面赫然是一处陈年旧疤的模样。那疤痕是菱形痕迹,手腕前后皆有,看着像极了箭伤……
昭君垂了手,捏过左手里的针线,再次抬手与高湛看。她的右手似乎有些无力,那根针在她指尖几欲滑落却被她竭力捏住,可纵使是她竭力的捏住了那根针,一只手却颤抖的极为厉害。
她凝视着高湛,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她缓缓开口道:“湛儿,如此你还觉得哀家能写出这样的信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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