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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的妇幼医院顺利产下一名男婴的陆轻萍一下子成了李家的大功臣。在她和李浩然结婚之后,虽然李奶奶对她虽然不错,但是到底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疙瘩,如今再见到重孙子之后,那点芥蒂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对陆轻萍笑成了一朵花。因为国内形势越发的紧张,孩子的满月和百天都没有大办,只是家人简单的在一起吃了一顿饭。李浩然每天行色匆匆,脸上的神情越发的严肃,陆轻萍看得出来,他似乎有话要对她说,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又欲言又止,似乎不好意思开口。
想到现在国内严峻的环境和结婚之前李浩然对她说的话,陆轻萍清楚地知道,夫妻分离的日子就要到来。因为李浩然没有挑明,她也就装作不知道,但是在李浩然在家的时候,尽量带着孩子和他呆在一起,在分别之前抓紧和李浩然相处的每一刻时间。如果密斯脱唐还在的话,她还能找她倾诉一下,但是密斯脱唐的父亲老奸巨猾,看出形势不好,在前几天,带着一家人移民到美国去了。
本来,陆轻萍以为李浩然怎么也得在东洋人攻打上海,抗战全面暴发的时候才会离开,他们还能多相处些时日,但是六月的最后一天,一家人在一起吃过晚饭,坐到客厅里闲话的时候,李浩然开口:“爸妈,奶奶还有轻萍,我后天就要走了。”
“走,你要去哪?”抱着大重孙子在怀的李老太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纳闷地问道。凑到李老太太身边,分作两边逗弄孙子的李浩然的父亲和李太太顿时都愣住了,李太太反应了过来,霎时就白了一张脸,声音尖利的嚷道:“不,我不让你去!”一把将一旁拿着水果刀削苹果的陆轻萍拽了过来,推到李浩然的面前,“这是你的妻子。”又指着李老太太怀里的大胖婴孩,“这是你的儿子,你看看他才多大,还不会认人,连话都不会说,你就这么忍心丢下她们母子一走了之?”转头对陆轻萍说道:“轻萍,你快劝劝他,不要让他犯傻,让你丈夫留下。”
陆轻萍因为李太太突然的举动,手里的水果刀一滑,在左手的大拇指上割了个深深的口子,鲜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但是这会她根本感觉不到手上伤口的疼痛,在李浩然把话说出来之后,她就觉得她的心脏好像一下子被一只大手给攥住了,让她喘不上来气。陆轻萍不发一语,木呆呆的看着丈夫,眼泪在眼睛里滚来滚去,她拼命地抑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李浩然的父亲将嘴边的烟斗拿了下来,在茶几边上敲了敲,说道:“浩然,既然你已经拿定了主意,那么你去吧,爸爸支持你……”
“支持个屁!”李太太疯了一般,厉声打断丈夫的话,骂道:“浩然犯傻,你也跟着犯傻,你知道浩然要干什么吗?他是要去前线,是要去打仗,战场上枪弹可没长眼睛,要是有个万一的话,可怎么办?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转头看向浩然,劝道:“浩然,妈不是拦着你爱国,但是爱国并不一定要上战场呀,你在后方也可以做很多事。你看看,你爸爸把家产全都捐了,我不也没说什么嘛。浩然,就当妈求你……”
“好了,你别说了!”李浩然的父亲站了起来,神色凝重的说道:“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如果人人都像你这么想,那么我们的国家还有希望吗?不管舍得舍不得,如果不想亡国灭种,这是必须做的!这事就这么定了!”走到李浩然身边,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浩然,你就放心的去吧,家里不用你担心。爸爸还没老,还能照顾家里。”
虽然表面上李家的事都是由李老太太和李太太拿主意,但是一旦李浩然的父亲拿定了主意的事情,纵使是李老太太也要听从。不过李浩然的父亲一向是“家里的大事听他的,小事由母亲和妻子做主”,因为家中也没有什么大事,所以看上去李浩然的父亲是不管事的那一个。但是这次李浩然上前线是大事,而李浩然的父亲又发表了意见,所以就算李老太太、李太太有万分不舍,百般不愿,也只能依从。
从知道李老太太和李太太为什么同意她和李浩然的婚事,并把婚期定得那么紧,心里对这一天就早有准备了。虽然陆轻萍心里也不愿意李浩然去上战场,但是她知道,如果在这个时候,李浩然贪生怕死,龟缩在后方,和她一起过小日子,她会瞧不起他,会对自己嫁给李浩然的选择产生怀疑。
自从嫁给李浩然,陆轻萍就一直提着一颗心,不知道李浩然什么时候会走,如今另一只脚的靴子终于掉下来了,她的心反而踏实下来了。最后相处的这两天,陆轻萍没有哭,表现得非常平静,有条不紊的帮李浩然收拾行李,仿佛李浩然奔赴的不是此一去生死未卜的前线,而只是简单地出门转一圈而已。被陆轻萍的这种平静而感染,李太太和李老太太虽然依然表现得依依不舍,但是也不在眼泪汪汪。
到了离别的那天,陆轻萍抱着孩子和李浩然的奶奶、父亲到火车站送别李浩然。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长辈又在跟前,李浩然并没有和陆轻萍说什么,只是站在站台上,逗弄着儿子,直到火车鸣笛,要开车了,他伸手将陆轻萍和儿子怀抱在怀里,在陆轻萍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等我回来!”然后深深的凝视了陆轻萍一眼,仿佛要把陆轻萍的模样铭刻在心里一般,在火车缓缓启动,列车员的喊声中,这才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车。
陆轻萍看着李浩然上了火车,站在门口和他们挥手,她抱着孩子对李浩然一直喊着“保重”,追着火车跑,直至火车消失在视线中,一直表现得很坚强,从李浩然说要走,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的陆轻萍这才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了起来,她的哭声吓坏了怀里的孩子,不满五个月的婴儿也跟着哭了起来,在站台上上演了一出母子二重唱。
送走了李浩然,陆轻萍迅速结束了手上的生意,遣散店员,将手里的纸币尽量换成保值的黄金,……在她安排一切的时候,东洋人打进了上海。听到轰隆隆的炮声,尽管系统说,李家所在不会被东洋人攻占,但是陆轻萍还是提心吊胆,只是面对比她更惊慌的李老太太和李太太她只能竭力装作镇定,去安抚她们,直到李浩然的父亲安然回家之后,陆轻萍才觉得有了主心骨,放了心。
东洋人攻占上海的次日,依萍打电话过来,告诉陆轻萍,陆振华要受了枪伤,快要死了,他临死前,想见她。陆轻萍放下电话,沉吟半晌,最终决定带着儿子小太阳去福煦路。等她和孩子来到福煦路的时候,陆振华已经处于弥留阶段。陆振华祈求陆轻萍原谅他,陆轻萍看着垂死的陆振华,叹了一口气,喊了他一声父亲,并把儿子抱给他看。看着陆振华满足的笑脸,不知怎地,陆轻萍的心觉得酸酸的。
陆振华的葬礼结束后,在陆轻萍带着孩子想要离开的时候,如萍和梦萍牵着手来到她面前,如萍对她说道:“轻萍,谢谢你,谢谢你为我母亲和尔杰做的一切。我真的很感激……”
“打住,我所做的不过是因为当年雪姨对我的一点‘恩德’,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想过让你们的感激,所以你不用谢我。别看我在陆先生跟前喊了他一声父亲,那是因为我看到他快要死了,不想把让他把遗憾带到土里去,所以才那么称呼他,实际上,我还是不想和陆家有任何瓜葛。”陆轻萍见如萍有想认她这个姐姐的意思,非常不客气的打断她。
如萍和梦萍对视了一眼,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需不需我的感谢是一回事,但是我谢不谢你又是另外一回事,因此向你道声谢是应该的。现在国难当头,我们之间的那点个人恩怨和这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不管怎么样,我们身上都流着陆家的血……”
“你就当我小心眼好了。”陆轻萍长吁了一口气,叹道:“有些事并不是‘人死债消’,我会尽量选择遗忘,但是一旦你们出现我眼前就会提醒我曾经发生的一切,让我想忘也忘不了。那些记忆并不美好,我不想一遍又一遍的想起,因此,就只为了这个,我也不希望你们出现我面前,你们今后的生活与我无关。”将怀里的孩子换了个手臂抱着,“好了,我出来的已经够久的了,家里该不放心了,我带着孩子先走了。”说完,陆轻萍丢下如萍和梦萍,抱着孩子径自离开。
虽然李家所在的位置并没有被东洋人攻占,但是他们占据了近乎一半的上海。陆轻萍因为怀孕的缘故,工作早就辞掉了,如今李浩然又去了前线,家中只有李浩然父亲一份薪水,因为战争,上海发展最迅速的地区被炮火打得个稀巴烂,物价飞速上涨,食物和生活用品不仅大幅度涨价,并且还限售,有的时候你有钱,去晚了人家已经卖光了,你根本买不到。
李浩然父亲的这份薪水养活一家人本来已经有点困难,而且这份薪水发放还出了问题,不仅有时不能按时发放不说,有时还要少一些,官方给出的理由是少了的薪水捐给国家,作为战争捐款了。这个时候,陆轻萍安排的后手就出来了,因为将近有一半的上海被东洋人占据,所以这边涌了大量的难民到这边避难,这样一来,住处就成了问题。她的那所房子根本不愁租,很快就租了出去,收来的租金被陆轻萍用在家计上。
至于食物和生活用品,陆轻萍也没有去和市民去争抢,全都通过系统代购。她还通过系统购买了很多类似于盘尼西林之类的紧缺西洋药,然后通过系统捕捉上海的地下电台信号,进而发消息给他们,将她随意丢置在各个地方的药拿走,去救治那些受伤的士兵。除此之外,陆轻萍更是通过教会或者红十字会匿名赠送了大量药品给国家。
本来陆轻萍以为李浩然会在抗战结束后才会回来,但是没想到在他走后的第三年,他就回到了上海。看到李浩然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一刻,陆轻萍是又惊又喜,抱着他好一阵痛哭,李浩然的肩膀被她的眼泪和鼻涕打湿了大半。发泄完心中的情感之后,陆轻萍不好意思的拿手帕抹去脸上的眼泪,张罗的让李浩然去洗澡换衣服,这才问道:“你怎么会突然回来?这次回来你是来上海办事吗?要在上海停留多久?”
李浩然冲了个澡,换过衣服,一面拿毛巾擦头发,一面笑着答道:“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你老公我实在是笨,不是带兵打仗那块料,比起在前线冲锋陷阵来,上面觉得我有文化,虽然不是上海本地人,却在上海生活多年,熟悉这里,更适合在上海开展工作,因此就让我回来协助上海市的负责人进行地下工作。”
虽然李浩然说的轻描淡写,但是陆轻萍知道,这种潜伏性的工作不比前线真枪实弹危险性小,不过陆轻萍心中还是很欢喜的,虽然依旧要提心吊胆,可是至少人在她眼前,他们一家人能够在一起。为了李浩然的安全,陆轻萍将她在魏光雄那里得到的枪和子弹,除了留下一支和几百发子弹自己用来防身之外,其余的都给了他,并且在李浩然用电台发报的时候,让系统屏蔽掉了电台的信号,由系统帮着他向外发送消息。李浩然本来能力就出众,又在陆轻萍的帮助下,他在上海的工作做得很出色,在抗战结束之前,已经晋升为上海站的负责人之一。
时光流水,转眼间抗战胜利,这是个举国欢庆的时刻,李浩然的父亲要求家里做顿大餐跟着庆祝一下,并将自己藏着的好酒拿出来说呆会要和开会回来的浩然喝一杯。可是开完会回来的李浩然神情不见一点喜色,反而很是黯然,看到他这个样子,李浩然的父亲开口道:“怎么,浩然,出了什么事?不是说抗战胜利了吗?这是高兴的事呀,你怎么这个样子?”
李浩然叹了一口气,一脸疲惫的说道:“我倒是想高兴,但是高兴不起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目光缓缓的从家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到父亲身上,说道:“爸爸,上面下来消息,内战要开始了。原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伙伴、同事……如今却要枪口相对,我下不了手。我不怕杀人,这些年也少了不少人,但是我不想手上沾上因为上面人的私心而无奈敌对的同胞们的鲜血,我不想看着自己人打自己人,我们一家人离开上海吧?”
就算李浩然不说,陆轻萍也打着一家人离开上海的主意,因为她知道,像李家这样的情况,将来可能属于“清算”的对象,所以还是远离上海比较安全。本来陆轻萍还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说服李浩然,如今他主动提起,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在李浩然提出离开上海这个提议之后,一家人就商议要去哪里,老家不能回,国外李老太太是不肯去的,她说离开上海可以,但是必须要在中国人的土地上,因为她都这么大年纪了,也没多少年好活了,不定哪天就死了,所以不想栖身异国,就算要死也要死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最终陆轻萍提议一家人去香港,这个提议得到了一家人的赞同。
开往香港的船票非常紧俏,最终陆轻萍以每张船票四条小黄鱼的代价才买到了一家人的票。坐在开往香港的渡轮上,李老太太、李太太和李先生带着孙子呆在客舱里,李浩然和陆轻萍站在甲板上,迎着风,看着在视线中渐渐远去的上海,心中不由得一阵慨叹。
“到了香港之后,我们一家人应该就可以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了,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你担心了。”说完,李浩然的将手划过陆轻萍的颊畔,似触非触轻轻划过,为她理顺微微凌乱的鬓角发丝,将它们温柔的别到她耳后。陆轻萍嘴角含笑,温柔的注视着李浩然,心中满满的全都是幸福,快乐的笑容却诚实的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爸爸,妈妈,你们在干嘛?”小太阳从客舱里跑出来找父母,看到他俩,飞奔过来,跑到两人跟前,一手拉一个,嘴里嚷着:“我们来拉手。”李浩然的左手紧紧握住儿子的小手,左手向陆轻萍伸出,调侃道:“老婆,没听到儿子说,我们要拉手嘛,你还呆在那里干嘛,还不快点。”
陆轻萍低眸看了看李浩然那修长的手掌,再抬起头,对上他深情的目光,轻轻的将自己的手缓缓放进他温暖的手掌中。三个人手拉手,形成了一个圆,陆轻萍一只手握着丈夫,一只手牵着儿子,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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