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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讷多想告诉柳夫人,他会保护着樊宁,绝不会让她含冤落网,退一万步说,即便她真的被捕,也不会将他供出。这些话就在嘴边,薛讷却说不出口,真不知是自小不擅言辞导致了他们母子间的不亲近,还是因为与父母的不亲近才造成了他的沉默寡言。手中的香燃断,落下香灰,烫得薛讷一震,却始终没有出声。
柳夫人倒是“哎呀”一声,想看看薛讷的手可有烫伤,却又迟疑,罗袜在地上碾了一圈,也没有上前来。薛讷自行挥去了香灰,白皙修长的指节上留下了两片模糊的烫伤,既灰又红,看起来就很痛,但薛讷秉香望着前方,依然一声未吭。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佛堂仿佛一个无边的池,母子两人间的沉默则像缓缓注入的水流,将他们从头到脚淹没,渐渐窒息喘不上起来,直至薛旺在佛堂下的石阶外唤道:“夫人,太子殿下差人来,有要紧事寻大郎君呢!”
令人窒息的气氛霎时被打破,柳夫人终于喘过口气来,绵长悠远地太息一声:“既然是太子殿下找你,你便去罢。为娘的话,你要切记在心头,万万不要再包庇那丫头了。明日是否要到蓝田赴任了?住所可安排好了吗?”
“是,今日下午便出发了。母亲放心,待慎言去了蓝田,无论什么事都不会牵连到家里的……殿下有事,慎言先走一步了。”
说罢,薛讷将手中的香插入了香炉,对柳夫人再是一礼,转身走出了佛堂,脚步声渐行渐远,很快便听不见了。
佛前香烟缭绕,幽微的香气令人静心,柳夫人的心绪却久久不得平定。她确实怪薛讷不将地宫的事告知家里,但方才问他去蓝田之事,却是出于实打实的关心,怎的他们母子之间就这般生分,难道只容得下不信任与诘问了吗?
都说佛堂是清净之地,薛讷每次来此处,却都是难以做到“一心无挂,四大皆空”,心头说不出的难受。但眼下地宫塌了一半,樊宁不知所踪,薛讷根本没有心思想旁的事,他接过薛旺手中的裘裳,低声夸道:“你来的很是时候,我出门去了,若是……”
“哎哎,郎君别乱跑”,薛旺瘦猴似的麻利蹿上前,挡住了薛讷的去路,“真的是太子殿下传郎君往东宫去,方才张侍卫亲自来通知的。”
清晨才见过面,怎的现在李弘又传他去东宫呢?薛讷记挂着樊宁,又担心李弘那里有事关案情的要紧事,两下为难只恨分身乏术,最终无奈地披上衣衫,策马驶向了东宫。
方才生死一线间,樊宁冲过落土的地宫外城,差一步就要被活埋在薛讷的卧房之下,成功从小门钻出后,樊宁坐在慎思园的梨树下,只喘了一口气,便急匆匆翻墙出了平阳郡公府。
疯了似的不知逃了多久,樊宁来到一个背街无人的小巷,靠着墙喘了半晌的气,抖落满身尘土,思索着该往何处去。
方才她行动得略显焦急,此时逃出来没有戴傩面,虽有满身泥灰,让她看起来像个泥巴糊的说唱俑,但她昨夜才与刑部官员、羽林军士兵交过手,这般堂而皇之的守在外面等薛讷未免太过招摇。
但这偌大的长安城里,又有何处可以容身呢?樊宁思来想去,忽然心灵福至,迅速向心中那个略微模糊的地址奔去。
薛讷赶来东宫时,李弘正在准备明日朝会所用的文书。薛讷匆匆行礼,见四下无人,拜道:“殿下,方才府中出事了,樊宁不知何处所踪,臣得赶快去将她找回来,如若不然,一旦落入刑部官差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你今日说话倒是快”,李弘难得满脸肃然,从文书中抽出一页黄纸,递向了薛讷。
薛讷接过,只见其上书着“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信笺背面则是四个大字“永徽五年”。
“昨夜有人将此物送至东宫来,外面包的是公函的布袋。本宫看这话寻常,但后面‘永徽五年’四个字就颇有意味了,所以来找你看看。”
薛讷顾不上回应李弘,径自望着那信笺,入了定似的,一动不动。
李弘知晓薛讷的习惯,分毫不打扰,静默等待,直到薛讷微微偏头,似是回转过了神思,方问道:“怎么样,慎言,可有什么发现吗?”
薛讷抬起俊秀的脸,霍然一笑,眼中流动着欣喜与感怀:“回殿下,臣……没参透此话何意,但这字体,像是李师父的字……”
“李师父?李淳风?”李弘神色愈加肃然,吩咐道,“来人,把历年密局阁的呈书拿来。”
但凡薛讷来,李弘殿外都只留张顺一人,听到李弘召唤,他朗声一应,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抱了一堆文书来。
薛讷与李弘分成两垛各自翻看,很快便翻完了,两人望着对方,眼中俱有困惑。
李淳风究竟往何处去了,为何弘文馆别院纵火案发生那一日,他便也失踪了,今日送信来,又不知所云?
薛讷意识到,李淳风的顾虑或许在于东宫有内奸,声音极轻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臣不知为何李师父会写一句《论语》送来,樊宁日日与李师父待在一处,或许能更明白其中内涵。”
“旁的不懂,但这‘永徽五年’,是安定出生与去世的年份,联想到最近的案子,本宫不得不多心啊……樊宁人在何处?本宫要亲自问她。”
平康坊背离主路的小巷里,樊宁攀住希声阁的木柱,麻利轻快地爬上了二楼,推开了小窗钻进了房中,她四下张望着,却四处不见人,挠挠小脸儿,轻声唤道:“红莲姐姐……红莲姐姐?”
樊宁与红莲曾同长在李淳风膝下,两人性情迥异,却相处融洽,一道吃饭,一同睡觉,直至那年上元节红莲走失。先前听遁地鼠说她跟了陇西李氏的一位俊俏公子,昨日才知原来竟是李弘,这样倒也方便了,只消找到红莲,便能联系上太子,也就能找到薛讷了。
樊宁如是想着,按照李淳风提起过的地址寻到此处来,不得不说,这房间布置得真是漂亮,地方不算大,却错落有致,一砖一瓦皆是精挑细选,与红莲清水芙蓉般的绝色很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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