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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在码头迎接雨辰的人潮还要超过他上次抵达上海的场面。如果说当时他还只是角逐天下的几个人选之一,现在从天津回到上海,他已然成了收拾整个民国局面的唯一人选了。
舞鹤号军舰白色的身影终于在天水之间显露出了它的身影。两艘楚字号炮舰卫护在舞鹤号的左右,朝着吴淞码头劈波斩浪地行驶了过来。码头上等候的人群都长出了一口气,这雨大司令,总算是又出现了!李媛也下了汽车,几十个卫兵把她保护得紧紧的,所有人都让出了一条路。不少很是异样的眼光,都集中在了这个女孩子身上。有的人甚至都在盘算了,这个上海资本家的女儿和雨辰未来的结合,对雨辰未来的政策会有什么影响?雨辰会不会将自己的基础定位在江浙一带,这样对北方的人士有没有某种偏见?
李媛可完全没想到,现在自己也因为雨辰的原因,成为时代风潮的焦点了。她只知道自己就算闲居在上海,也有不少别有用心的人士通过夫人路线,小姐路线,想方设法地接近她巴结她。每天李章云的公馆里面,来往着许多莺莺燕燕,就算和自己同学在一起,也找不回当初的那种感觉了。大家对她有三分的羡慕,三分的敬畏,还有四分的嫉妒。她只是单纯地喜欢雨辰罢了,事情什么时候就变得这么复杂?自己也就变得不是自己了?
船队终于靠近了码头,又一次充作仪仗的万国商团团员和军乐队又开始了他们的表演,码头的气氛一下热烈了起来。上海华界地方自治公所理事长、上海市地方参议院议长同时也是联邦党秘书长的沈恩孚,穿着厚厚的貂皮长袍马褂,含笑等着雨辰他们下来。
他很为自己得意,当初毅然离开张季直他们组织的统一共和党,背离了现在也在苟延残喘的所谓江浙立宪派,投身到联邦党当中来,这一步棋看来当真是走对了!
雨辰和蒋百里谈笑着走下了码头,身后是神色严肃、体形高大的卫队长冯玉祥。和离开上海时比起来,雨辰略微消瘦了一点,精神却还是很好,微笑着和迎接的纷乱人群点头致意。这次码头上面的秩序维持得比上次好多了,人们都整齐地站在高昌庙警备步兵团和海军陆战营组成的警戒线外面,高呼着欢迎的词语,摇晃着手中的标语。雨辰大略地扫视了一下,竟然有一半以上的标语都是希望雨将军抵制对日“十九条密约”,重整河山,收回东北权益的。民气的确发动起来了!
两人的脚步终于落在了南方的土地上面,李媛笑得像春花初绽一样迎接了上来。镁光灯疯狂地闪烁。在雨辰离开南方的快一个月的时间里,这个国家,发生了太大的变动。而雨辰将再次回到他的大本营,从这里走上真正掌握全国的道路。
这时在东北,为了满足某些人、某些势力的野心,为了某个虚无缥缈的复国梦想,一出扣人心弦的戏剧正待登场。而这场戏剧引发的冲突,将在以后几十年的岁月当中,深刻地影响着整个东亚政治格局的变动。
南满辽阳府,就是这出戏剧序幕拉开的地方。这座城市是当年除了赫图阿拉之外,清朝龙兴定都的第一个据点。在南满控扼着辽河,依托着长白山,背后不远就是朝鲜,是南满极其重要的地方。这里当年也有满八旗六千三百七十名披甲人镇守,加上其他的旗丁家眷,是东北旗人比例相当高的一个地方。近代又通了铁路,日本人的势力也渗透到了这里,现在这个城市及其周围,已经变成了一个五方杂处的地方。
日本人的洋行货栈、中国人的粮行骡马行大烧锅、朝鲜人开的鸦片馆吗啡馆,奇特地融合在了一处,中国式日本式的建筑比邻杂居。街上来往的人流,有穿着大棉袄的关东老客叼着大烟袋,放了脚、嗓门大小不输给男人的东北大姑娘,还有往来的东洋车,穿着和服的日本人,穿着古怪日式洋装的南满铁路株式会社的职员,打着白色绑腿、懒洋洋的中国警察。有时还有南满铁路警备队的日本士兵,背着枪神色傲慢地从城市街道中列队走过。
对于日本人来说,这里是他们用十万人的牺牲、二十亿国币的花费为大日本帝国争取来的地方。虽然只是租借了旅顺军港和关东州,但是在他们心目当中,整个东北都应该是他们的殖民地。这是日本未来的生命线,也是称霸大陆的资本。而对于这里的汉人满人来说,这里是个求生比较容易、土地富庶、出产丰富、人心淳朴耿直的地方。
在辽阳城外一处不大的集镇上面,这些天里来了太多的古怪人物。穿着便装但还是能一眼认出的满脸傲气的日本军官,举止落拓、肆无忌惮的日本朝鲜浪人,还有骑着好马、背着快枪、举止豪阔粗鲁的关东马匪的大架杆子,已经有些破落但是还维持着黄带子红带子架势的满人,甚至从奉天赶过来、样子很有些鬼祟、但是大腹便便带着随从一望就知道是北洋高官的人物。他们都约齐了似的在1913年元旦刚过的日子里聚齐在了这里。两个中队的南满铁路警备队的日本士兵,以野外演习的名义布置在这个小集镇的周围,严密封锁了镇民对外的往来,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镇长王大海是山东人,当年闯关东的参客之一,十几年的打拼下来,已经在东北安了家。辽阳一带有五十多垧好地,镇子上面也开了两家大烧锅、一个当铺。又因为为人豪爽四海,被推举成了镇长,兵来支兵匪来应匪,黑白两道被他应付得溜熟,上到奉天的督军署,下到周围的马匪大架杆子当中,到处都有他的朋友。在辽阳府这块地面,他也算是数得上号的地方人物了。。
但是今天这个局面,却让王镇长有些不明白了。他嘬着牙花子坐在自己的大厅里面听着自己大烧锅的掌柜苦着脸向他汇报:“咱们这些年支应往来的官兵好汉爷甚至日本人,从来没有遇见今天这个情况!日本人把咱们的镇子守着了,兔子进出都要看看爪子。来的好汉爷也从来没这么多过,听他们在烧锅喝多了报字号,连吉林的天下好都来了,这可是北满的头把杆子啊!其他古怪的人也多,竟然没一个得罪得起的!杆子里面各处来的炮手,除了喝酒就是比枪法,这些天镇子里面闹得和见仗一样!王大爷,要是这些家伙再在咱们镇子里耽搁个十天半个月的,咱们这个镇子,可就干干净净了!您看是不是给奉天那里通个消息?省得出了什么挂漏,他们拍拍屁股走了,倒霉的还是咱们。”
王大海寻思了半晌,竟然也是半点办法没有。他们这些人聚集在这里,所图定然很大。日本人在辽阳的南满铁路株式会社的一个课长以前也算喝过酒的朋友,事先也含糊和他打了个招呼,说借用他的镇子。因为地处南满中央,又离辽阳城有段距离,还在大山的屏蔽之下,不论是商议事情或者有所图,都控制着非常好的地势。结果很快,这些日本军人不打招呼,却等于是把这个镇子接收过去了!
他根本没想过和奉天通风报信,夹着这几大势力,无论是谁,他一个小小的镇长可都得罪不起!只能祈祷自己祖宗积的德够厚,保佑他王大海能度过这一劫!不过他也有些好奇,日本人把这些破铜烂铁都搜集在一起,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在镇子的一个破败的祠堂里面,几个这次大聚会的核心人物正在面色凝重地商量着事情。天色已经黑了,祠堂里面升着一堆火,映得这些人神色明暗不定。陈思、铁良、肃亲王、大原少佐还有南山樵都在这里,但是一时没有什么人说话,大家都在想着自己的心思。
半晌还是铁良笑道:“人也快齐了,咱们在这大冷天里,溜溜地冻了几天,就是要等这些好汉爷。为什么不在关东州呢,又机密又安逸点。肃王爷这么大年岁了,还陪着咱们在这里喝风,兄弟我真是有些过意不去呢。”
肃亲王差点发出了嗤的一声冷笑,谁不知道最耐不住辛苦的就是这位铁良大人?连陈思都觉得有些懒得答理他。还是南山樵笑道:“铁良大哥,还是这里好!这些大架杆子让他们去关东州,咱们也遮掩不下来。这次事件是咱们满人豪杰和日本志士共同发动的,虽然上面对咱们的行动是万分支持,可是面子上不能不还保持距离。所以这么大的阵仗,千万不能在关东州闹出来……”
这个日本人当真是了不起,见到东北那些马匪就是满口的东北话,喝酒赌钱无一不精,粗豪得也像拉杆子的老客一样,对着铁良又是满口的京油子腔调。真不知道他在中国的事务上面花了多大的工夫。
南山樵看了铁良一眼,脸色有些郑重:“而且这个地方也实在是好,南满铁路支援方便,左右前后都有日本朋友依托,朝鲜的援助接济也可以源源不断。而且辽阳是满人龙兴定都的第一个大城市,在这里发动,有多大的影响,多么的名正言顺?这个镇子地势也极好,聚集六七百精悍人物,市面的风声也不大,商议定了就能直接行事。外面有日本军队保护,安全也是无碍的,还有比这个地方更好么?”
他说完就朝铁良微笑。铁良虽然满心地不愿意在这里吃辛苦,也只好笑着对南山樵点头,自己用一根柴火在拨那堆火。肃亲王却在一旁缓缓道:“现在万事俱备,只欠黑岛先生奉请咱们皇上是否成功了!我们都是些孤臣孽子,没有皇上那是什么也谈不上的。这个名义就先不顺!还有陈思兄弟,麻烦你掌握好这些架杆子,他们都佩服你胆量勇气本事。这些人太没有纪律,将来咱们还要在日本朋友的帮助下练兵,这未来提督镇台的位置,随便你挑选!成与不成,就看这次了!”
老人的话说得很慢,声音也很低沉,但是吐字清晰毫不犹豫。比起铁良这种所谓的领头人物,他才是这次满人独立运动的真正主心骨呢。
老人的声音渐渐有些激动:“到时候我们王师大旗一起,我们满洲以前的八旗子弟一定望风响应!北洋的驻军官员咱们和日本朋友都有所运动,这些家伙多半都是些只认得银子的!只要咱们能恢复大清,给他们多少钱都愿意!天可怜见我们大清气数未尽,袁世凯这个窃国奸雄一病不起,北洋将领特别是东北这边的没了主心骨,纷纷在找出路。这就是咱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而且很可能就这么一次!要是这次不能成事,我老头子也不要活了!”
南山樵只是在那里点头微笑,陈思虽然也是附和的神色,但是心里却乱得和一团麻似的。现在自己被隔绝在这个小镇子里面,外面的消息收不到,自己的情报也传不出去,难道真的要和这帮满人一起闹他们的什么独立?自己不就成了民族的罪人?民国的败类?虽然司令也经过白斯文在出发到东北之前传话给他,让他和光同尘,尽量掩蔽下来,好在今后更好地出力。可是他是堂堂的青军会会员,就算是为了做情报工作,这种出卖祖宗的事情他也做不来!可是现在自己一个人孤身在外,到底要怎么做才恰当?
眼见得这些被厚利爵禄或者日本人许的好处引诱来的马匪越聚越多,还有日本浪人朝鲜浪人作为起事的骨干,说不定到时还有化装的日本正规军人!现在奉天一省就一师北洋军队,还四处被日本人牵制,要是真让他们在南满闹出事情来,自己居中还和他们一起行动的话,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血脉、自己的良心?
就算司令没有交代,自己也一定要做点什么,陈思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祠堂外面的风声更大了,偶有一丝寒风从破板门吹进来,火苗扰动,火星四溅。明暗变化当中,更映照得坐在火前、紧咬着腮骨的陈思,像一尊坚定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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