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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一朝如海撒手而去,只留下一句保重的话。
黛玉悲恸不已,双泪涟涟而下,只紧紧攥着父亲的手哭倒在榻边。她这般悲痛,兼着几日不思饮食强撑着那一点精神也散了,身子又素来是弱的,竟啼哭了小半个时辰,就自昏阙了过去。
紫鹃、春纤并管家等俱是慌乱,忙一面好生安置了黛玉,一面又是取了早已暗暗备下的丧事一应物件,且设了灵堂,又与一应有所往来的亲眷人等报丧。旁个犹可,只叶家得知后,叶家的老夫人余氏想着林家并无族亲,独独留下黛玉这一根孤苗,一朝父母亡故,可怜得紧,也不免亲身前来询问一番。
谁曾想,这老夫人才是入了林府,询问了管家各色事务,听得俱是妥当,又因听说黛玉亦是悲痛病倒,正想着过去瞧一瞧,也是劝慰之意,就自听到外头的仆役回报,说着天使驾临。这老太太原也是诰命夫人,虽也知皇家威严,到底是经历过的,不过面色一变,就与管家道:“这却非小事,你紧着回了姑娘,且设下迎天使的礼数,旁的我先支应一番,倒也罢了。”
管家也是见识过的,听得这话,虽是心中略有些慌乱,也忙忙应了一声,紧着奔走至黛玉屋外,道:“姑娘可是醒了?外头天使驾临,前来颁旨,却是一桩大事,着实耽误不得。”
这会儿黛玉亦是醒来,正自垂泪,又挣扎着要去见如海,春纤与紫鹃瞧着她那一把骨头,连着风也能吹走的模样,不免劝说两句。闻说这话,一时主仆三个俱是怔住。只她们素性聪敏,不过片刻就是回转过来,黛玉心下一想,先道:“快快扫尘布置,设下香案来,我立时便去。”
管家应了一声,方才离去。
紫鹃早已寻了一身合适的衣裳送到面前来,手脚轻快,且与黛玉妆扮,春纤则忙取了一碟糕点送到黛玉面前,道:“姑娘好歹用一点,若等会子受不住,可如何是好?不说天使驾临,皇恩浩荡,便是老爷的大事,也得姑娘一一筹划呢。”
听得这一句话,黛玉浑身一震,虽是口中无味,也强自吃了几块糕点,又喝了小半盏杏仁酪,瞧着镜子之中的自个儿,乌发唯有一二根素面银簪,略略绾了一个髻儿,身上亦是白衫玉裙,独个儿站在那里,竟自生出一派惨淡来。
黛玉垂下眼帘,不一会儿便是微微仰起脸面,便要出去。紫鹃见状,忙取了一侧放着的淡青素面斗篷,且与她披上,因道:“现今越发冷了,姑娘可得仔细些。”口中这么说着,她却与春纤使了个眼色,自己往后退了两步。这会儿她也是渐次有了准数,在外头的事儿上面,却是春纤这丫头更精明些,竟是打发她去的好。
春纤见着这眼色,心中微微一顿,又见着黛玉行动间摇摇摆摆,忙略一点头,就是上前搀扶住,一面道:“姑娘,仔细脚下。”又添了两句:“可是让紫鹃姐姐瞧一瞧老爷那里?只怕这会儿管家也是忙着天使的事,一时顾不得。虽说那边想来也是打点妥当,又有李嬷嬷他们,可没个人过去回个信,只怕姑娘担心太过,又要将这事存在心底。”
闻说这话,黛玉眼圈儿便是一红,只是点头,又吩咐了紫鹃一番。只可恨尚且有那一样天使的事儿,她不敢怠慢了去,只得先一路到了大堂,立时见着叶家的老夫人余氏,少不得先行礼致谢,后有见着那边站着三个人,锦袍加身,俱是朝中冠带,便瞧了管家一眼。
当即管家便忙设了跪拜的垫子,一通忙乱,方有那为首的太监取来鹅黄锦轴,徐徐打开,高声颁下圣旨来。黛玉闻说得封县君一事,心内不喜反悲,暗想着父亲如海一片怜爱之心,今番却是一朝去了,自此而后,父女再不能团聚,得享天伦,不免珠泪滚滚,垂头饮泣。及等后头听得御医两字,越加悲痛,竟有几分不能自抑。
好在她也晓得规矩礼数四个字,待得接旨两字落下,略略迟缓了片刻,到底缓过神来,且叩拜接下圣旨。余老夫人原就是经历过的,当即便揽下旁个事务,且与那太监应付一番,就令取了茶钱奉与太监并两位御医,将他们送了出去。
这原略有几分不妥,但黛玉本就生得姿容绝代,虽是年岁尚小,却也让人由不得生出怜惜之情来,这太监并御医又想着林家绝户,只剩下眼前这个重孝加身的女孩儿,休说动怒,倒越加生了些叹息,且与如海上了一炷香,方才离去。
黛玉原也是撑着一股精神罢了,见着已是走了过场,一时也是摇摇摆摆,径自软倒。春纤忙伸手搀扶住了她,且扶着到了一侧坐下来,又紧着唤了热茶来,且与她吃了两口。
那边儿余老夫人恰巧回转,看着她这么一个模样,心内也是怜惜,也是低声劝慰再三。
见着她如此,黛玉想着今日,虽是双目通红,心内悲痛,犹自与她拜谢,又道:“舅婆之意,侄孙女儿深知的,先前,只是思及林家现今竟只剩我一个儿,且禁不住这一番悲凉。现下想来,若连父亲的大事都不能一一完备,日后岂不惭愧。且父亲生前孜孜念念俱是在我,若我不能好好儿的,他瞧见了,岂不担忧?竟不敢再生旁的念想……”
老夫人听得这话,又是年老之人,且如海本就是她跟前瞧着极好的晚辈,一日白发人送黑发人,虽不是至亲,也是心内酸楚,当下来一老一小,倒是抱头哭了一场。还是春纤想着叶家老夫人着实上了年纪的,再熬不得这些,又想回转黛玉的心思,且暗中与黛玉说了一句话,方才将叶家老夫人送了出去,又是将黛玉送到如海之所。
此时外头早已备下棺材,又有胆大的老婆子且与如海换了衣衫,整了妆容,黛玉瞧着父亲形容一如就往,仿佛只是睡了过去,不免涕泪满襟,满心悲痛之念,竟不愿将如海入棺,口中道:“父亲好好儿的,只睡了去,哪里竟是、竟是……”一言未了,只扑上去护着。
春纤等忙上来劝慰,好半日才是拦着黛玉,且将如海送入棺材之中,又是抬到灵堂之前。黛玉为孝女,摔盆居丧且不必说,只在灵前哀哀欲绝,及等宾客前来吊丧,便要应承一二。好在前面尚有叶家老夫人回去后使了自己的孙子前来代为应酬,黛玉所支应者,不过一些女眷。饶是如此,这几日下来,她也足足瘦了一圈儿,越加只剩下一把骨头。
紫鹃并春纤百般劝慰,千般支应,黛玉心内又是强自撑着,总算不曾病倒。转眼五六日过去,她也便渐渐和缓了几分,谁知这日却有外头回报的,道是贾府长房的二爷贾琏到了,现下已是代替叶家表兄,接过了理丧这一样事。
“琏二爷来了,自是应托与他的,原也是姑娘姑表兄弟呢。”紫鹃听得这话,倒也不以为意,现下世情便是如此,虽说叶家也是颇近的亲眷,到底不如贾家,本为如海姻亲,又有黛玉舅家的身份,却是更为亲近的。只黛玉想着先前父亲尊尊叮嘱,虽也有几分宽慰,到底不比先前那会儿,半日过去,竟也只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春纤,你与管家说去,一应事体总与二表兄说一声儿。”
春纤闻说这话,忙垂头应了话,自去前头回说此话后,才是与黛玉回说一声,道:“姑娘放心,琏二爷竟是极通这些往来应酬之事,我瞧着竟是比叶大爷在的时候更周全了些呢。只衣裳许是未曾得,倒是略有些不合。”口中这么说着,她心内却是想起当初贾敏故去,贾府之中多是不曾理会五服之事,照旧穿红着绿,浑然视此事如无,今儿贾琏又是如此,着实让人心里厌憎。
黛玉听这话也是微微抿了抿唇,才是低声道:“这些上头,我却不好多说,只让管家瞧着办罢。”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又添上一句话来:“再者,及等父亲这一桩大事过去,府中上下人等除却李嬷嬷他们几个老嬷嬷并两房人,旁个都要好生与一封银钱,却也是主仆一场,莫要慢待了。”
这话一说,春纤双眸一亮,心内不免对如海添了几分感慨:这林如海果真是世情上面经历过的,休说前番种种安排,就是下人仆妇这里,也是一番仔细。
大约,贾琏多会将这些个忠心的老仆役随意发卖打发了去,但这么一来,却是在黛玉心上烙下一个印子,存了这一点心思之后,她自会越加避开贾府。二来,若能留下一二个来,总也是黛玉的好处。不论怎么瞧,这都是好事儿。
然则,贾琏却半点不知道内里情况,且将丧事理了之后,他便唤来管家,道:“此番得了我家老祖宗之命,又是至亲,表妹又无旁个兄弟,方代为筹办一二。现今诸事顺畅,因着表妹尚且要到京中,我思量着,这里的一应笨重不得用的,竟还是早日处置了的妥当。再者,府中人口说多不多,说少也是不少,总也要安排一番,才是正理。”
管家早已得了吩咐,又是几代的陈人,自是一一应承。
不想,贾琏竟是将府中上下人等俱是与了身契,又有些银钱,不过两日便将大多的人都打发了去,独独留下几个紧要的陪着黛玉,然则,过不得几日,大约也是要打发了去的。黛玉自也得知这番事情,心内一是恼恨,而则悲凉,面上还得露出几分笑容来,打发人送了个信儿,道一声:“多谢表兄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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