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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离开永记当铺时,差不多已经申时。林捕头与她说话时虽义正词严,但到底还是答应她,待她回家问清楚详情,再向他说明事实。有了这话,她几乎可以肯定,衙门不会追究何家。
面对这事,何欢的第一反应是沈经纶替何家说情了,但她很快否认了这个推测,更倾向于相信,可能是谢三临走前替何家说了好话。
何欢没了衙门这层顾虑,索性命张伯带着她在蓟州城转了两个圈,把第二天的事安排妥当,才回去何家。
曹氏听到她回来的声音,至二门迎接,邀功般说,她与张婶已经预备了晚膳,正等着他们回家。
何欢见曹氏一脸讨好的笑,暗生诧异,直言:“曹姨娘,你是不是有事相求?”
“其实也不算有事相求。”曹氏垂下眼眸,低声说:“这几天我想明白了,以后都不争名分什么,大家一条心,才能把日子过好。”
何欢心中更是奇怪,一边打量她,一边说:“曹姨娘,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不是什么紧要的话……总之,以后你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就像上次在你三叔父家,有些话你不方便说,有些事你不方便做,就吩咐我去做……”
“我明白了。”何欢笑了笑,点头道:“正好,明天的事少不了请曹姨娘出力。当然,好处也少不了你那份。”她只当曹姨娘念念不忘上次在何柏海家赚的银子,便消了心中的疑惑。
待何欢回西跨院与何靖打过招呼,换了衣裳,净了手,径直去西厢敲门。她一连敲了数十下,陶氏才愤愤地打开房门,怒道:“你想怎么样!”她右手扶着门框,挡住门口,不让何欢入屋。
何欢侧身从陶氏的左手边入屋,不顾陶氏眼中的错愕,挑了一把舒服的椅子坐下。这倒不是她装模作样,或者意图激怒陶氏,而是她真的累了,她不想委屈自己。
曹氏见她神清气爽,而自己穿着皱巴巴的中衣,蓬头垢面,心中更是不忿,沉着脸说:“请你出去,我们无话可说?”
“大伯母,你就不想知道,大伯父为何被押上公堂?”
陶氏怔了一下,冷着脸说:“这事有什么可说的,我身体不适,想休息了。”
“大伯母,我不信你从没有想过,如果大伯父没有被官差押上公堂,如果他的病情没有恶化,现在的你是什么光景?”
“你到底想说什么!”陶氏的声音夹杂着哭腔。这些年,她一直在想,如果丈夫还活着,她会不会过得如此凄凉。虽说丈夫身体不好,但好歹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就算他终日缠绵病榻,也是一个可以与她说话的人。她“嘭”一声摔上房门,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下,悄然抹去眼角的泪光。
何欢轻叹一口气,低声说:“大伯母,你真的不想深究,大伯父为何会背上走私的罪名?”
陶氏也想替丈夫洗清走私的罪名,但还是梗着脖子说:“是林捕头为了交差,冤枉你大伯父……”
“林捕头只是一名捕快,如果没有上一任县令胡大人的牌票,他怎么可能上门抓人?”
“胡大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然朝廷怎么会专程派人来调查?定然是他吞了银子就悄悄躲起来逍遥快活。”陶氏哼哼唧唧,脸上愤懑之色愈重。
何欢听她这么说,不由地愣了一下。她隐约听说,前任县令胡大人与吕县令交接完,在回京的途中失踪了。她当时正纠结于是否用自己的一辈子换林家的平安,没怎么注意这件事。现在想想,胡县令的失踪也颇为蹊跷。
陶氏见何欢不说话,哼哼道:“总之,是衙门的人害死你大伯父……”
“大伯母,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真有人走私,大伯父只是替罪羔羊……”
“总之,是衙门的人害死你大伯父。”
“啪!”何欢一掌拍在桌子上,猛地站起身,怒道:“你以为你念着大伯父,恨着林捕头,就对得起大伯父了吗?你这样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我不信,你从来没想过,为何独独大伯父被押上公堂!为何大伯父的病情会突然急转直下,吐血身亡!”
“你,你胡说八道,我不会信你的话!”陶氏脸色刷白。何欢的话仿佛一下挑开了她心中的脓包,逼着她面对某些她不想面对的事。
“我胡说八道?就连曹姨娘都不忿姨奶奶把赚钱的铺子给了三叔父一家,大伯母真的什么都没想过?”
“你,你大伯父说过,百行孝为先……”
“好一个百行孝为先!因为一个‘孝’字,你就让自己的丈夫死得不明不白吗?你根本不配为人妻子!”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在这里妄言!”陶氏的脸色由白转青。
何欢突然间想到何靖先前对她说,张婶向张伯提及“一本万利的事”。除了抢劫,还有什么比走私更加一本万利的事?
何欢端详陶氏的脸色,忽然间笑了起来。“所以大伯父是知道的,你也是知道的,你们独独瞒着我罢了!”她摇头苦笑,“大伯父临终前交代你,百行孝为先,所以你不能恨姨奶奶,只能恨上林捕头。你怕没了这股子恨意,你便活不下去了。因此,我不过与林捕头说几句话,赞他秉公办案,你便恨上了我……”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陶氏恼羞成怒。她起身拉开房门,指着门外说:“你给我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何欢没有动,只是冷冷看着陶氏。陶氏叫嚷了几声,一下失去了气势,跌靠在门板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哭上了?”曹氏及张婶闻声赶来。
何欢没有解释,只是顺着大门朝正屋看去。她相信魏氏一定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她吩咐张婶:“你去请示姨奶奶,晚膳想吃什么,好生在屋子里伺候着。”
曹氏弯腰欲扶起陶氏,奈何陶氏就像一滩烂泥,她根本无法拉起她,她只能用眼神询问何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何欢看着陶氏,无声地叹息。她能想象陶氏此刻的心情。她死死捂了三年的伤口,一夕间被她血淋淋地扯开,她怎么可能不痛。不过她无法理解陶氏,更无法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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