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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出了城门,乘着牛车南行。天黑时,到达一处村庄。
村口燃着大火把,人头攒动,十分热闹。有人坐在地上,有人坐在石头上,有孩子攀在树上,还有人就站在船上。
小夭对驾车的暗卫说:“停!我们去看看!”
因为人多,暗卫只能把牛车停在外面,小夭站在车上,伸着脖子往里看。原来里面在演方相戏。方相氏是上古的一位神,据说他非常善于变幻,一天可千面,扮女人像女人,做男人像男人,他死后,化作了一副面具,人们只要戴上它,就可以随意变幻。没有人见过真正的方相面具,可人们用巧手制作了各种面具,戴起不同的面具,扮演不同的人,又唱又跳。渐渐地,就形成了方相戏。
说白了,面具是一种表征,戴起面具,就好像如同方相氏一样拥有了变幻的法力,变作那个人,可以演绎那个人的故事了。
方相戏盛于民间,讲的多是大人和小孩都喜欢的英雄美人传奇。今晚的方相戏已经演了一大半,估计是从传说中劈开了天地的盘古大帝讲起,故事里有聪慧多情的华胥氏,有忠厚勇猛的神农氏,有倜傥风流的高辛氏,有博学多才的西陵氏,有狡黠爱财的九尾狐涂山氏,有身弱智诡的鬼方氏,有善于御水的赤水氏,有善于铸造的金天氏……他们和盘古大帝一起铲除妖魔鬼怪,创建了大荒。那时的大荒天下一家,没有神农王族,没有高辛王族,更没有轩辕王族。
看戏的大人和孩子时而被狡黠爱财的九尾狐涂山氏逗得哈哈大笑,时而为身弱智诡的鬼方氏抹眼泪,时而为忠厚勇猛的神农氏喝彩,时而为聪慧多情的华胥氏叹息。看到倜傥风流的高辛氏为了大荒安宁,放弃了中原的富庶繁华,去守护遥远荒凉的汤谷,他们甚至会一起用力鼓掌、大声喝彩。
小夭也看得入了神,唏嘘不已。虽然当一切成为了传奇故事时,肯定和真相有不少出入,可她相信,故事里的英勇、友谊、忠诚、牺牲都是真的。
在唏嘘感慨故事之外,小夭更感叹颛顼的心思,这些只是农闲时难登大雅之堂的方相戏,高辛的百姓也都是看着玩,反正不要钱,笑一笑、哭一哭,第二日依旧去干活。但是,笑过哭过之后,他们却在不知不觉中接受着颛顼传递的一个事实:天下一家,无分高辛和轩辕,不管是中原、高辛的百姓,还是北地、南疆的百姓,都是大荒的百姓。
看完了方相戏,夜已很深,颛顼三人没有再赶路,当夜就歇在了这个村子里。
第二日,坐着牛车出发时,村口的大榕树下,一群孩子在玩游戏,没有钱买面具,就用乡野间随处可得的草汁染料把脸涂成五颜六色:你,是神农氏;我,要做涂山氏;信哥儿长得最俊,就做高辛氏;大山最会游水,就做赤水氏;小鱼儿老爱生病,鬼主意最多,就做鬼方氏吧……英雄美人的传奇,在孩子的游戏中,古怪有趣地上演。
小夭边看边笑,边笑边叹气。只要颛顼和丰隆别造杀孽,等这群孩子长大时,想来不会讨厌赤水氏,也不会讨厌颛顼。
牛车缓缓离开了村子,孩童的尖叫声渐渐消失。
小夭对颛顼拱拱手,表示敬佩:“真不知道你怎么想出来的?就连我看了昨夜的方相戏,都受到影响,他们肯定也会被影响。”
颛顼说:“方相戏讲述的是事实,我只是让百姓去正视一个事实。”
小夭忍不住讥嘲道:“希望正视这个事实不需要付出生命。”
颛顼眺望着远处的山水,说道:“我在高辛生活了两百多年,曾和渔民一起早出晚归,辛苦捕鱼;曾和贩夫走卒一起用血汗钱沽来劣酒痛饮;曾和同伴挖完莲藕后,绕着荷塘月下踏歌;也曾和士兵一起剿杀盗匪。当我被逼离开轩辕,在高辛四处流浪时,是这片土地上的百姓陪着我走过了那段孤独迷惘的日子,他们虽然早已经死了,可他们的子孙依旧活在这片土地上,依旧会为了养活家人早出晚归,依旧会用血汗钱去沽酒,依旧会在月下踏歌去追求中意的姑娘,也依旧会为了剿杀盗匪流血牺牲,我知道他们的艰辛,也知道他们的喜悦!”
颛顼回头看着小夭,目光坦然赤诚:“小夭,论对这片土地的感情,我只会比你深,绝不会比你浅!”
小夭无言以对,的确,虽然她曾是高辛王姬,可她并不了解高辛,颛顼才是那个踏遍了高辛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河流的人。
颛顼说:“我承认有自己的雄心抱负,可我也只是适逢其会,顺应天下大势而为。统一的大荒对天下万民都好。战争无可避免会有流血,但我已经尽了全力去避免伤及无辜。小夭,我没有奢望你赞同我的做法,但至少请你看见我的努力。”
小夭扭头看着田野间的风光,半晌后,她低低地说:“我看见了。”声如细丝,可颛顼和璟耳聪目明,都听得一清二楚。
颛顼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双手交叉,枕在头下,靠躺在牛车上,遥望着蓝天白云。他向来喜怒不显,可这会儿他想着小夭的话,犹如少年郎一般,咧着嘴高兴地笑起来。
洪厚嘹亮的歌声飞出,颛顼竟是用高辛话唱起了渔歌:脚踏破船头手摆竹梢头头顶猛日头
全身雨淋头
寒风刺骨头
……
不远处的河上,正摇船捕鱼的渔民听到他的歌声,扯开了喉咙,一块儿唱起来。
颛顼好似要和他比赛一般,也扯着嗓子,兴高采烈地大吼:吃的糠菜头穿的打结头渔船露钉头
渔民露骨头
黄昏打到五更头
柯到野鱼一篮头1
……
璟心中非常讶异,他知道颛顼流浪民间百年,也知道他身上市井气重,只是实在想不到他现在依旧会流露出这一面,小夭却见怪不怪,显然很习惯于这样的颛顼。看来颛顼在小夭面前一直都这样,只不过今日恰好让他撞到了。
璟想起了黄帝的那句话“在颛顼和小夭之间,我也只是个外人”,璟忽而有几分不安,可细细想去,又不明白为何不安,他和小夭的婚事已定,颛顼和黄帝都赞同,一直以来,颛顼从没反对过他和小夭交往。
第二日傍晚,他们到了丰隆的大军驻扎地。
小夭想到要见丰隆,别别扭扭的,低声对颛顼说:“要不我换套衣衫,扮作你的暗卫吧!”
颛顼说:“这都躲了快二十年了,难不成你打算躲一辈子吗?不就是逃了一次婚吗?丰隆和璟都不介意你这点破事,你怎么就放不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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