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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一开始只是自己的学生和另外三个人一起过来讨论两句的事情,结果现在就好像是在学校里弄出了个小型的研讨会一样。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群,还有被同来的人拜托去找其他同学通知的学生,易之觉得很微妙。
从古至今,尊重往往都是和名望相关的,唯有一个职业技师是素不相识的人也会对之抱有莫名的尊崇,这就是老师了。
抛开任何行业都有的那一小撮害群之马,老师这个群体,的确是值得敬佩的。而老师的工作原本就是传道授业解惑,被人问询的时候就多了。倒是过去了百年时间之后,专注于自己生活的学生们,却往往失去了求知的急切,易之见惯了这样的学生,在陡然时空回转的时刻,突然却感受到了所有人都求知若渴的状态,颇有触动。
想了想,易之确定自己今天下午应该是没有课的,而且平时似乎也没有和许多学生答疑,那今天下午干脆多花点时间也不算什么了。
至少易之很清楚,实际上他的职业是一个老师,而文人之类的是身份,而非职业。身为老师,自然应当承担老师的责任。
易之的考虑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学生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他们正在讨论的话题上,热切得很。
“易老师,其实我想问的是你的《红楼梦》啊!”有个才跑过来的女生这么说,她的脸上还有这剧烈运动之后的红晕,另一只手却直接牵着另一个男生的手,不算大胆,在这个古老的大明,这并不是令人害羞的事情。要知道汉文明一向是这样的,宋朝的时候女诗人朱淑真就写诗说睡倒在男朋友怀里之类的事儿了。
女孩一开口,旁边就爆出好些人的股噪声,太嘈杂了都听不清在说什么,不过想问的这个意思,大约是感同身受吧?
“《红楼梦》啊……”再度提起这个除了角色名和假托的什么太虚幻境背景之外完全被自己给糟践了的故事,易之神色依旧略古怪,“有什么问题吗?”
不等之前那个女孩开口,先插嘴的是和她拉着手的男孩,他说:“是这样的,关于贾宝玉。”
其他想开口却没能抢到的人都安静下来,等着男孩继续说。
“易老师在《红楼梦》中说贾宝玉出身荣国公府,多少也算是贵族子弟。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叫宝玉有什么像是一个有担当的贵族子弟的样子,根本给人的感觉像是个娘们。”
所以是对贾宝玉不满意?易之刚要开口,那边牵着男孩手的女孩却侧过脸去,眉头一压就说:“你懂什么?宝玉才是真懂女儿心的人,他就是性子软一点,但是听他对哪一个女孩子不好?你要是有宝玉万分之一的体贴就好了!”
男孩一撇嘴,“得了吧,我要真变成他那糟心样子你就该甩了我了。”
好笑,好玩。易之注意到两个人始终没有分开的双手,却恰如其分直接插口把话题侧重点从男朋友的类型放到了文学塑造上,他道:“怎么说呢,宝玉是一个人,你不能单纯地说他是好是坏,他对姑娘们都很好,对女孩子们来说,他的这一面就是好的。但是如果站在另一个角度来说,作为荣国公府的下一代,他的担当就不够了。仅仅是温柔是无法为妹妹们撑起一片天的。”
这么说着的他在想“撑起一片天”这句话怎么这么知音,但旁边白忆娥已经瞪大了眼,“老师,你的意思是说最后宝玉是没有办法振兴贾家的吗?那,宝钗最后真的会嫁给宝玉吗?”
贾家的败落是必然,而薛家和贾家最后也不会联姻,易之倒是清楚自己为了凸显时代感而设定的情节,但是现在是不能告诉别人的,毕竟还没写到那个地方嘛。所以易之微笑一下,那表情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而且在之前的内容里其实有线索,关于宝玉的生长环境,无论从哪个方向来说都不是个好的环境,他受到了过分的溺爱,又从来没有接受真正正确的教育,承担不起来是必然吧。”
宫凌在沉默良久之后却在这个时候开口道:“生长环境的话,并不仅仅是溺爱之类的问题吧。按照爵位继承的顺序而言,宝玉本身并不应当是被视为荣国公府的下一代的。”
易之带着点诧异瞥了他一眼,宫凌说的这一点没错,不过一般人在阅读的时候并不会很重视这个问题才对,他也懒得去猜宫凌是谁谁之类的问题,只是简单地点点头确定了这一点。
花苑书和陆南风交换了一个眼神。
旁边的学生还在提出自己的问题:“易老师,我知道您和岳老师住在一起,而且和赵老师的关系也不错。我就是觉得其实你们三位在文学风格上是完全南辕北辙的三种风格,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什么没问题呢?如果是说相处的话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有句话说得好:‘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虽然意见不同,但世界上总不会有因为自己喜欢吃甜就杀了吃咸豆腐脑的人的情况吧?”易之提到豆腐脑的时候,没忍住在脑海里回顾了一下所谓的甜党异端天诛咸党之类的可怕争斗,觉得自己举的例子其实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不过没关系,反正学生们是不太懂这中间的典故的。
他继续说着:“如果说是文学创作的理念的话,大家也都知道我就是所谓的‘墙头草’,”说到这个地方,大家都在笑,这是易之的自我调侃呢,“反正吧,你要说赵静章老师和岳激流老师的理念是一南一北,这个我赞同,但是我自认其实我是站在中间的,虽然在南边的觉得我在他北边儿,北边儿的觉得我在他南边儿就是了。”
又是一阵笑。
“话说回来,其实在上课的时候我就提到过很多了,自始至终我都认为,在文学上,单纯坚持某一种规则才是正确,这本身就是错误。因为文学是什么?本身就是用来表达人们所思所感的承载体,就像我刚才提到的白话诗歌和文言诗歌,它们同样都能够表达一个人的思想感情,同样能够显得很美,即使方式不同,但是我们真的能够说谁更高谁更低吗?”
“但是总觉得使用白话就显得俗了。”有人低低地说。
“什么叫做俗?”易之反问,“我从不觉得白话是俗,能够被人们广泛使用,广泛理解的东西,是不能够用‘俗’来表示的。因为大俗即大雅!就是白居易写诗也是要让妇孺一听就懂,但他的诗俗吗?凡有井水皆唱柳永词,柳永俗吗?现在的所谓名著哪一本在最开始不是广泛流传街头巷尾的故事?”
这话说得有理,所以又一次没人说话了。
“易老师,”陆南风先叫了一声,“但是你这么说了一通,总觉得您还是站在更靠白话这边儿的啊?”
“那是因为大家的问题都在说白话的问题,我当然得帮着白话说话了。”总觉得陆南风的问题有点深意,但是易之也不甚在意,照着自己的思路往前说:“如果说文言,或者古典学派这一边已经落伍,我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就像我是绝对不会赞同岳激流先生全盘用字母文化取代汉字之类的想法。说到底,任何一个民族传承它的精神都要靠语言的文字,和中华民族从诞生开始就产生的汉字,还有数千年时间承载了我们的历史和文化的文字,已经和我们融为一体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精神,一种象征,而且是不可或缺的。这么说吧,我们可以简单地把这两种东西比作植物的根和叶,叶是新生的,提供养分的器官,也是人们比较容易在平日里看见的部分。而根是立足点,提供水的生命必须器官。一株植物不能缺少根和叶,而求新求变与保留文化传承,也并不是全然对立的。”
……
“他这样说?”
“我觉得这是诡辩,要革新,就必然要打碎一些过去的陈陋的东西。说他墙头草,是真的墙头草。”
“其实未必,易之这个人,有时候他说话不要多想,他所说的就仅仅是他对文学的看法而已。并没有涉及那么多。”
“但是皇帝那边不断地试探他,之后还安排了接见。”
“我能用的人,朱鼎钧未必能用。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这个问题。而且其实很多时候,我是赞同易之的想法的,即使是我们这一排,甚至皇帝哪一派的人,也多的是人赞同易之的看法。只是毕竟他们要站队,当然要一面倒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所以还是要拉拢他?”
“不急,不急。我会多见他几次之后再看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次更新……后天吧。焦躁。焦躁。焦躁。焦躁。论文。焦躁。焦躁。焦躁。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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