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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都米铺（第1页）

柴兴隆做了大半辈子的掌柜，讨债没有一百回也有七八十回了，头一次见人欠钱欠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哽着嗓子不知说什么才是。胡尚勇却是个急躁性子，只当她存心赖账，噌地跳了起来，高声嚷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做官的人家就不用给工钱么。你今朝要是不给我结账，我就拿府上的东西换钱！”

那些庄汉也跟着嚷起来，直说要搬东西！

叶思宗和儿子大奎带着小厮护在洛尘香身前，扯着嗓子和一众庄汉吵嚷，以至于动手动脚。

女眷们看得脸色都变了，一起劝道：“小姐，且先避一避吧。”

洛尘香却推开诸人，向前一步，又喝令叶家父子并小厮们退开，冷肃着声音道：“他们要搬东西，只管由他们去。等他们走了，咱们报官就是了，看看最后是谁吃亏！”

庄汉们被她激得火起，然则到底都是些老实本份的庄稼人，听得个“官”字心里就发怵。一个个铁青着脸，却不敢乱来。

洛尘香摇着团扇，坐在廊凳上，瞅着柴兴隆道：“三叔公一心想把二房的儿子过继到父亲名下，事情办到现在，也没能妥当。这桩事胡大哥在庄子上不能知道，柴老爹却是在城里住着的。广信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难道也没有听说？”

洛家过继的事，在广信府闹得满城风雨。前些日子洛尘香甚至将洛启良合家大小给打出了门，连日来城中谁不议论这桩奇闻。

柴兴隆讪笑了两声，他是个精明人，心下知道，这回自己是被人拿着当枪使了。

洛尘香又道：“我不妨再告诉两位一句，我‘大女’的户籍业已办妥。为什么三叔公过继的文书久久办不下来，我的事一办就成了。这其中的关节，二位年岁都长我许多，不用我说想也知道。这样闹上门来，二位能讨得什么好去？”

若说适才柴兴隆还只是后悔自己莽撞，这会着实是有些虚惶了起来。那些庄汉虽听不大明白意思，可也脸色事情不好，脸上不免透出惶惑之色。

“我知道诸位必是听了旁人的挑唆，一时心急才失了分寸。”洛尘香盈盈的眸光从柴兴隆面团似的圆脸上一扫而过，他的眸底的忿恼、忐忑是一目了然，继续道：“说到底都是我年轻，顾事不周，才叫人有可趁之机。原先我是想着，待庄子、茶园两处的利钱收上来，就同二位消账。可适才我扫了眼账本子，全是糊涂账。核验查算没有一个月也要二十来日，一时是收不上来的。”

听到这里，二人都以为这笔账难讨了。不想，洛尘香话锋一转，道：“然只管欠着二位的账，我也过意不去。正好有一处利钱，那些人欺我年轻姑娘家，总不交了来。二位若肯助我一臂之力，一则是帮我，二来账也可消。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柴兴隆稍一纳闷，便知她意指何处。心底不免犯起难——为了几百贯钱，把洛观海给得罪了，总是不大好。

那些庄汉却没那么些小心思，听说能把债收回来，忙不迭道：“姑娘只说是哪一处的利钱。”

洛尘香抿嘴一笑，“三都米铺。”

广信府的东城大街贯通南北，直达南门埠头，热闹非凡，店铺栉比，商贾云集，能在这条街上开铺做买卖的，都是广信府里数得上的大字号。

三都米铺的五爿店面开在南大街，一出了南城门就是埠头，买卖是这条街上数得着的。

这个时节正是头季稻新米上市的时候，埠头上停满了运米的乌蓬船，船工络绎不绝地往店铺里扛米。二掌柜平顺拿着账薄子坐在门边核计数目，眸角瞥见有人进来，他头也不抬叫小伙计道：“怎么又放客人进来了，都说了今朝不零卖的。”

帮着船工垒米袋的伙计，听得平顺的话，赶紧放下手上的活，陪笑着上前，“姑娘真对不住，咱们铺子里今朝盘货，不零卖。姑娘要什么说给小人，说准地方，明朝小人送货上门。”

洛尘香游目一扫，五爿店面宽五丈有余，进深也有近三丈，这会地上的米袋都要堆成了山，她收了眸光淡笑道：“要什么？自是要钱！”

伙计听怔住了，笑容僵在了脸上，城里该打点的人都打点过的。几时又冒出这么号人物，况且看她的装扮也不似走江湖的呀。

平顺听在耳朵里，只当是谁不开眼，到铺子里来闹事，抬眸一看见是叶思明、叶思宗两个，立时敛了怒色放下账薄，到跟前陪笑，“老叶叔，叶大兄弟今朝怎么得空过来。”说话的工夫，向洛尘香身上略一打量，便笑道：“小人平顺，见过大小姐。”

洛尘香笑了，这人倒是个精乖的，颔首还礼，“平叔好。”

“这地方脏，人又多，小姐且往里头坐着吃茶吧。”

“不用了。”洛尘香摇着团扇，向店内看了看，往柜台边对面的柳木圈椅上坐了，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今朝过来，只为一

桩事——要钱！”说着，指向侯在店外的一众庄汉，“讨债的都讨上门了，我也是没有办法。好在钱也不多，只五百贯……”说着，她眸光转向堆了半墙高的米袋上，“这点钱，柜上总是有的吧。”

自店铺开张以来，米铺都是洛观海在管。

故此，铺子上下只知有洛老太爷这个东主，至于洛山长，早丢到九宵云外去了。再则，洛观海为了多分红利，串通着铺里两个掌柜做假账，他们两个这几年好处拿的不少，更是与洛观海一气了。

洛开平故后，他们心里倒是有些不安，少了位东家，账可不就由着洛老太爷说了算。毕竟洛山长家里，只一个十几岁的小姐，还不由着叔公摆弄。

他断没想到，这位书宦人家的小姐，比商贾人家的姑娘还泼辣，竟带着债主直接找上门，还一开口就要五百贯！平顺心里着实欢喜——只要有人和洛才太爷打擂台，自己的好处就少不了。然也不能轻易就让她把钱支去了，有一就有二，介时这点买卖还不够她花销的。

况且，性子泼辣是一回事，心思精明又是另一回。就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能斗得过三老太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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