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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安辰也知此举不妥,抬手拦了下卖身女。
卖身女捏着手帕讷讷退下,又见周遭成百上千攒动的人头,越发惶恐不安,强忍着没有掉下泪,又是可怜又是凄楚,大有浮萍遭雨打,弱草经风折的无助之态。
姬明笙知她的底细,卖身女姓何,名唤阿秀,娘亲早亡,与父亲相依为命。何父识得字,生前便在家中设了私塾,收些稚童启蒙,父女俩日子虽过得清贫倒也平顺。哪料去年何父染疾,请医吃药,家里积攒的那些银钱没多久就耗费得精光,又从邻舍那借了好些,最后连着屋舍都抵了出去,饶是如此,何父病体沉疴,一日坏一日,终是撒手人寰。
何秀无法,家中是再也翻不出一个铜子,她一个弱女子实是无力替父亲置办丧事,又不舍一卷破席葬了父亲,牙一咬,央了邻舍将何父的尸身拉到街集,无有可卖之物,她这个人应还值得几贯钱,有几贯钱,便能办下一口薄棺、一副祭品、几沓纸钱。
哪知晓,这一卖身,惹得国公府的小郎君与驸马大打出手。
何秀的底细,姬明笙这边查得一清二楚,曹芳这个府尹自也摸得透透,官当久了,就爱疑神疑鬼,明明稀疏平常的案子,也要疑一疑是不是里头有阴谋诡计?是不是有心人做局下套?是不是……
屁都不是,就是一件破案,曹芳嫌弃得脸都歪了,偏头看看左首的姬明笙,公主亦是神人啊,丈夫在堂下,多情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愣是视若未睹,比外头看热闹的更像看热闹的。
姬明笙是真的觉得有趣,也好奇,儿时姬景元曾抱着她在宫里闲逛,道:这世上万事,不过通与不通,后者千奇百怪、匪夷所思,与理不合,与利相悖,处处不对,偏偏这世上时常有之。阿父的小阿犀要遇着了,定要好好看看,有趣得狠。
她记得她那时还问道:万一是至亲做着不通之事呢?
姬景元斩钉截铁又无赖道:岂有好戏登台视而不见之理?既是至亲,想来谅解一二。
至亲至疏夫妻,眼下她要看场好戏,想来驸马也能谅解一二。
谅不谅解的,沐驸马都快在公堂上气得七窍生烟了,那是被李桓林气得。
李桓林顶着五官好似移了位的脸,伸出那只还能动弹,不知是胖还是肿的肥手,抹抹脸上的泪,大嘴一咧,冲着曹芳控诉道:“驸马狂徒,色中恶鬼,抢我买下的丫头,我不依,他还要打死我,我家的祖宗,都一个一个挨着要接我去阴司地府,我还见着我阿父,与我说:可怜我儿早死,都未曾娶新妇,阳间不曾娶,那便阴间娶。呜呜呜……”咔咔转着头跟泰国夫人道,“曾祖母,阿父不讲理,要我娶鬼妇,我不敢,就醒过来了。”
能说出这等乱七八糟、似是而非的话,此人非傻即呆,想来聪敏有限,堂上堂外众人回忆了一番李桓林往日的行事,别说,还真是少根弦,长得牛高马大,干的也是牛、马方能干出来的事,别人傻是缺心眼,他是没心眼。
一个没心眼的人,能编出什么谎话来?
曹芳无奈,道:“李家子,莫说无关的之事。”你这晕厥过后做的梦,就别扯出来说了。
“噢。”李桓林应了一下,又冲着跪在地上垂眸发抖的何秀瞪眼,“你只说,我可有拿五十贯买下了你?”问罢又伤心道,“你明明拿了我的钱,倒随了驸马去,驸马一文铜子都不曾给你。”
沐安辰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李桓林他没心眼啊,哪里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他还要朝沐安辰嚷嚷:“你沐家又不缺银钱,我公主阿姊嫁你,还带着海量的嫁妆呢。你抢我的丫头,好赖拿钱出来,我出五十贯,你便出五百贯,怎能白抢?”
啊这……诸人目瞪口呆:驸马太不像话了。
姬明笙实在忍不住,也不管什么夫妻一体,荣辱同休,侧身偷笑。
曹芳拍拍惊堂木,指指外头,喝令左右:“叫外头不许喧哗。”又拦下沐安辰,不叫他说话,问何秀,“何小娘子,你可收取了李家子的买身银?”
何秀哀泣拜倒:“……小……女子不愿为妾。”
曹芳皱眉,沉声道:“你只说:你可有收取?”
何秀被吓得一抖,勉强道:“小女子原本收下,只……只李郎君强横,小女子以为他要……便……便……幸得驸马解救……”
沐安辰心生不忍,施一礼,为她辩道:“府君容禀,何家女本是卖身为奴,岂知李桓林举止一轻浮,显有他意,她不愿为妾,便躲闪哀泣,我恰路过街集,见李桓林如此逼迫强买良家女,这才出手相帮,一时有欠思量,伤人过重,再者,亦是李桓林先动的手。”
“你放屁。”李桓林暴跳,两条粗如水桶的腿打鼓似得敲着地,震得尘土四起,“我几时要买她去做妾,我身边只有丫头,没有妾,倒是驸马,吃个酒还能领回一个妾,你自家天天左一个妾,右一个妾,见他人买下好看的丫头,就当是拉去做妾。我就算有妾,那也是当丫头用,你有丫头是当妾使。”
曹芳真想治个李桓林喧闹公堂之罪,嚷得他满耳朵的妾妾妾妾,自己这个官当得实是可怜,更可怜的是驸马,都快气出病来了。早知如此,你惹李桓林干嘛?常人知轻知重,他又不懂,嘴一张,什么都嚷。驸马这官司,就算赢了,那也是丢尽了脸面,还是在自己妻子眼皮子底下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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