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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越所在的陈家在杭州也算是大族,其祖父陈岩曾做到六品知州,如今致仕在家;大伯在京为官;二伯操持着整个家业;其父排行老三,也有个官身,不过如今服侍老父老母于家,没有实职差遣。
这样的家世,除了在开封那种选人满地走、京官多如狗的首都的地方,已经算的上家底深厚了,常人哪怕是知杭州军政事的一州之长都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不过小一辈的年轻子弟就不会有太多顾忌,争锋攀比之风盛行,正与陈越对视的郑安便是其中之一。
以陈越的经历,这等世家子弟彼此看不顺眼的事情本来早就习以为常,也不至于太当一回事。
不过半个月前的在东华寺中,正是此人砸过来的一个香炉,导致了“他”的轮回转世。
世人都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但“杀”了“自己”的这一份,不知又该如何算。
正当两人对视之际,没有人注意到临江的另一个角落,两个须发半百的老者一边品酒箸菜,一边眼角带着些戏谑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其中一人抬手酌了一口酒,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地与对首之人道:“彦台,按着这陈家小儿的说法,你我这几年可是喝下满腹腌臜物喽。”
对首被称之为彦台的人面相有些严肃,摇头道:“前些日子听说陈溪山家中出了一个不肖孙子,成婚之日气走新娘不说,没过几日竟然还跑到佛寺里与人争风吃醋,不是说被香炉砸的人事不醒?怎么今日又跑出来口吐狂言,陈溪山那张老脸都被他丢尽了。”
在宋朝,官品远不是后世明清那般高品随处可见的样子,成为宰执之前还只是五六品的例子多不胜数,要从九品的选人一步步慢慢的熬资历资序,每一个品阶都珍贵的很,此人竟然如此肆无忌惮的议论曾为六品知州的陈越祖父,可见其绝非碌碌之辈。
当先发言的那位老者夹了一口菜送入嘴里,似乎是满意菜肴的口味,眯着眼点了点头,然后才道:“年少轻狂不晓世,哪个富家儿郎没有经历过,且看看小儿辈的趣事,也省得你我两个老头坐在这里闷气。”
被叫做彦台的老者叹口气道:“你我当年那一辈都是争于文字,哪像如今,一代不如一代啊……”
开头发言的老者瞟了一眼陈越,道:“我观那陈家小儿之前嬉笑之间倒是还有些气度,倒是那边不知是谁家的后辈落了下乘,反正闲来无事,不如我们来关扑一场如何?”
“哦?”之前叹气埋首品酒的老者听到这里眉毛一挑:“明道之意是要押那陈家小儿了?如此便宜于我?不知赌资为何?”
“正是,便是送一份便宜与你,不过这赌资么,呵呵。”说完老者抚须一笑,“若是你赢了,此店中你自选五坛好酒。若是陈家小儿的理由说的过去,你便去向他讨一坛他口中的好酒来。”
这样的赌资可以算是极不公平了,五坛福泰楼的黄娇酒对两人来说都算不得什么,但要开口向一个后生晚辈索要还不见得是否存在的“好酒”,对于他们的身份来可就是有些过分了。
对于发起这场关扑的老者来说,其实心里倒也不认为陈越真能有多少处事的能力,只是今日对方请客,顺便找个由头回个礼罢了,反正也是闲极无聊。若是当真侥幸能给陈越找个由头占了上风,哪怕是场面相持不下也能说是他赢了——这陈溪山当了这么多年官,那点珍藏佳酿可不是五坛大路货换的来的……
不过后者显然也并不在意,以陈越的旧例和今日的言语来看,输掉这场关扑是板上钉钉的事,五坛酒是小,权且当做娱乐一番也好,便也点头同意。
这边陈越与郑安对视良久,心里已经计较清楚,既然现在不可能当众找东西砸回来,那么再动怒也毫无意义。
忽的摇头一笑,见周围食客都看着自己这边,便朝着四周作了个团揖,洒然道:“诸位见笑了,庸才妒人,我等何必自寻烦恼,打扰诸位饮宴,还请宽恕则个。”
本来是他口出妄语,现在这轻飘飘的一句却又抢了先机,直接把郑安等人讽刺成是妒人的庸才,周围几座食客都嘻嘻笑着去望郑安那一桌,本来众人也就是抱着围观的态度,见有好戏要上台,大多都乐得配合一下,至于陈越是不是撒泼打诨,这跟他们可没有半文钱关系。
郑安到底还是年轻气盛,被一个连庸才都算不上的废材说成庸才妒人,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远做不到陈越那般挥洒自如。
郑安旁边一个帮闲见主家被欺,立马就跳了出来:“兀那泼才,谁不知你陈越肚里那点墨水连我刘林涛都比不上,还敢大言不惭说我家衙内嫉妒,有本事你发发诗性给我等‘庸才’看看?”
帮闲在宋代是一个非常发达的职业,大体来说就是市井中一群不务正业的泼皮,平时有外乡人来就是导游,碰到嫖客就是龟公,若有打听消息的也能充当探子,市面上的事什么都有涉及,不过这一位刘林涛是长年跟着郑安等人做些安排吃喝玩乐的,虽然不是郑家的人,不过这时候把郑安称作自家衙内也没人会去点破。
不过刘林涛显然没想到,堂堂陈家公子也会用上他们那套泼皮无赖不要脸的招数来,
“你自己都说你们是庸才,我还对牛弹琴干什么?须知阳春白雪曲高和寡,我作了诗词出来你们可能听的明白?没的污了我的口。”陈越一边吃着菜,一边还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周围众人仿佛商量好的一般,一起哄笑起来,面子越下不来,好戏才能越精彩,可见中华千年的看客文化源远流长。
“你……”刘林涛毕竟只是一个帮闲,帮主家出出风头没关系,但也不敢把陈五少往死里得罪,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转过头去看郑安。
郑安脸色阵青阵白,他向来以风流才子自居,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陈越如此奚落,会来这二楼的不可能都是普通百姓,其中就有好几个认识的年轻士子在等着看热闹,他毫不怀疑若不把面子找回来,今天被陈越欺辱的事明日就会传遍杭州的士林学子圈子。
“陈越!不要欺人太甚!”郑安一声怒喝,把同桌几人都惊得一颤。
陈越停下筷子,斜眼看着郑安,冷然道:“当日香炉灌顶,今日出言相逼,不知是谁欺人太甚!”
此言一出,四周刚才已经弄明白两人身份的顿时哗然,陈越之前气跑新娘,之后又在东华寺里与人争风吃醋被香炉砸昏之事弄的满城风雨尽人皆知,只是之后陈越昏迷不醒,后来又听说在家养伤,众人一直不知道此事的另一主人公是谁,没想到竟然是郑家人,一时看着郑安的眼神都开始不一样起来。
“你……血口喷人!”郑安被当众曝出伤人之事,一时更加惊怒,好在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场,以郑家的家事官府也不可能听信陈越一家之言,而且听说陈越醒来之后他也悄悄派人打听过,并没有见陈家报官或是找家中交涉,当是陈越没有告知家中,以现下的情境说成是陈越怒极栽赃也不为过。
稍稍定下心神,郑安开口道:“此事在下行得正坐得直,若是你有理有据尽管告官便是,自有官府给你交代,若是查不属实,休怪我告你个诬陷良人的罪状。”
陈越冷眼看着郑安的表演,也不穷追猛打,现在说的再多都没有用,制造一点舆论效果就够了,其他的要慢慢来。
郑安见陈越不说话,以为震住了他,毕竟陈越从前的表现实在是让人没法将他放在心上。
虽然不知道为何今天他在自己最难以启齿的诗词文章一道上,被自己出言讽刺压了一头之后还敢如此强硬,但是之前的面子还是要找回来的,不然被一个时所公认的废材一口一个庸才的骂,传扬出去还如何在这文化荟萃的杭州士林间行走?
想到这里,郑安换了口气,道:“之前听陈尚文你言道最近也有了‘诗性’,《礼记》云:‘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不如我等今日便就此交流一番如何?”
说罢郑安一桌便轰然附和起来,颇有些才名的郑安,与只会斗鸡走狗的陈越比试诗词!结果可想而知。
这下有好戏看了,周围众人也都转头去看陈越,刚才陈越羞辱了一番郑安,现在明显就是郑安要拿他短板来反击,就不知今天如果陈越敢不敢接下比试,没有人怀疑,陈越要真敢逞一时之气接下比试,到头来肯定会输的连裤衩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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