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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张三郎一家子如何照顾雪姐儿,怎么忙活洗三的摆酒请客之事不提,单说莲哥儿,背了个包袱皮儿,搭着一辆大车就往元礼府去寻官哥儿玩耍。
他们搭班儿唱戏的有个规矩,就好像行脚的僧人一时不便,路过旁的寺庙也可以挂单一般,莲哥儿坐车进了元礼府城门头里,会了几个钱的车钱,从车沿儿上跳下来,沿着大街闲逛,看见一个茶楼里头开着书座儿,抬脚就往里进。
那外头招揽客人的小伙计一把拦住了,见他穿的也不算体面,年纪又小,家里没个大人领着,只怕是来蹭书听的,因拦住了道:“你是谁家的哥哥儿,你家大人呢?是来卖茶叶的?带钱了没有?”
莲哥儿把小胸脯一拔:“你这小哥儿倒会看人下菜碟儿,没听见人家说过莫欺少年穷嘛,我来这园子里,是来会会几位先生,切磋学问的。”
那时候能称为先生的只有两类人,一类是私塾里头教书的先生,还有一类就是说书唱戏的艺人。那小伙计儿见这小孩子也不到十岁上,便只当他没甚真本事,往常搁在茶馆儿里头也常听书听戏的,知道这里头门道最多,他一个娃娃能有什么能耐?
因笑道:“你这小家伙没的乱跑,快回去找你家大人去吧。莫不是家里头是个票房,票着票着就只当自己是个角儿了?我告诉你吧,今儿咱的园子里头请的可是杜老板的班子,莫说是你,就是京城里头有名的旦角儿也不敢和他们叫板,不打你是你的便宜,快回家对着家里的影壁儿唱去吧。”
这小伙计儿为了捧杜琴官,故意说的大声,插科打诨的,门首处的几个茶座都哄笑起来。
这莲哥儿虽说年幼,自小跟着父母搭班唱戏,也算是个小小的名角了,当日不过因为没了爹妈,身上又没本钱,养不住嗓子没有底气,所以唱个莲花落为生,后来投身到张三郎家里,吃穿用度都跟家里主子没甚差别,养了几个月,也养壮实了,底气足了,一开嗓儿照样黄莺儿一般。
原先靠着说书赚钱,后来又唱小曲小调京戏评戏,渐渐的在凤城里也有了点角儿的意思,如今见这小伙计儿这样看不起人,虽说是个识大体的,到底还在年少气盛的时候,因有些不耐烦,对那小伙计儿道:
“你既然是做茶座儿的生意,自然知道我们这行里头的规矩,既然来了呛行的便不能不让进,我来了拜过祖师爷牌位,晚上就要给我下一个戏码儿,演的不好丢的是我师傅的人,与你们的茶座子又不想干,若是唱出了名头得了赏钱,与你们也是对半分成,是个无本儿的买卖,却有什么不好的呢?”
那小伙计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的,好像还真是这里头的行家,却也有些拿不准,况且若真是唱戏的,成了名角儿也不过都是十一二岁的少年,到了十三四岁倒仓,也就未必还能唱旦角儿了。如今这孩子看去也有八、九岁上,万一是京城来的名角儿,自己岂不是得罪了人?想到此处有些回嗔作喜的模样。
前倨后恭的往里让到了后台,一面招呼道:“杜老板,外头有一个想来唱对台戏的小哥儿,问他,也不报个腕儿,我给你迎进来了,你们聊吧。”说着一打手巾板儿,搭讪着出去了。
却说那杜琴官带着自己的小班儿在这里唱戏,他如今早就不做小旦了,也不过是随手带个班子,权当做是个打发时辰的营生,也能帮衬着唐少爷那一头的买卖,若是学堂一时有些周转不来,还能靠着这个吃。两个就这样过起日子来,倒也殷实。
如今听见外头来了呛行的,他们这行当,这样的事儿不新鲜,想着只怕是附近县城里的什么角儿,或是带了班子的,想来他这里找门路,所以先叫个孩子过来试探试探名头。
打眼儿一瞧,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身子生的瘦弱,脸庞倒是清秀,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可怎么看也瞧不出是个角儿来。只是瞧着很有些温柔敦厚的模样,不像是往下路上走的。
那些孩子小小年纪涂脂抹粉的最是讨厌,杜琴官见了他,天生有些喜爱,就招了招手叫他过来。那莲哥儿久在江湖,自然有一个机灵劲儿,看见班主对他笑了,就知道自己只怕是生了个上人见喜的模样,赶忙搭讪着过去见了礼。
一面到后台给祖师爷牌位行礼,琴官笑道:“若要来对台唱戏也不难,只是我们这行当总要报个腕儿,你且说说你师父是谁,师爷是谁,哪一个门户的?我也好安排你在哪一场出场。
莲哥儿笑道:“杜老板也不用问这个,我这活计虽不敢说好,只怕这元礼府中也未必找出第二个人来,您就把我放在压轴第三上准没错儿。”
杜琴官一瞧这孩子好大口气,只有成了名的角儿,或是戏班子花大价钱请来大班唱戏的才敢唱个压轴儿,他倒是好高的心气儿,还没露两手就往那个上头盯着了。
只当他是小孩子说的话,也不太放在心上,因笑道:“你这小孩子倒也有些意思,当真是‘乍行的小马斜路窄,雏鹰展翅恨天低’,倒有点龙马精神。我们班子里再不是打压后辈的地方,只是你若不给我露几手儿,我怎么把你安排在后头?到时候你一拍屁股走人,砸的还不是我自个儿的牌子么?”
莲哥儿听了一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杜老板既然要听,我唱一句就是了。”说着调好了调门儿,张嘴就唱了起来:“一听公主盗令箭,不由得本宫喜心间,站立宫门叫小番。”
后头的那个高腔,简直把房顶都掀翻了,不光是后台的那几个学生站了起来,就连前头茶馆里头等着听戏的,一听见后台传出声音,还以为是吊嗓的,都上赶着叫好儿。
杜琴官一听就爱上了,一手拉住了莲哥儿,拉着他到自个儿的妆台前坐下,又命人去沏酽酽的茶来,一面拉了他的手笑道:“没想到你倒是个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的,方才是我小看了你,这厢给你赔个不是,如今我也不敢问你家学何处,门户是谁,自然安排你唱压轴就是。
我看你自己一个人带着小包袱到这里,只怕是来投亲访友的?这里地面你要是不熟,我竟带了你去也是好的,晚间你唱完戏,卸了妆跟我们一处吃饭,我再送你去,你说好不好呢?”
莲哥儿自小没了父母漂泊江湖,自小受尽别人白眼,如今见了杜琴官这样的温言软语,拉着手嘘寒问暖的,他年轻心热,就点了点头答应了。
到了晚间搭班儿唱戏,莲哥儿就跟在后台,听前头有唱昆曲的、有唱京戏的,又有太平歌词、大鼓书弦子书、单口相声、评书的都有,在后台听了听,实在是乏善可陈。
又见杜琴官这一批收上来的这几个孩子,不是模样不行,就是精神差点儿,若是外貌出挑的,嗓子又不太中用,想着这杜琴官只怕也有些不中意的地方,没收上一个可心的衣钵弟子。
正想着,就到他唱的倒数第三台压轴儿,赶忙出去唱了一回,底下果然欢声雷动,叫好的声音简直把房瓦都给揭了下来。杜琴官在后台冷眼旁观着,心里暗自赞许,一面也要显些本事,笼络住这孩子。
原本他不用上去唱戏,如今既然来了呛行的,也少得妆扮起来彩唱了一回,就唱了压轴儿的最后一台,这底下也有人听过杜琴官唱戏的,也有听说过他花名在外的,如今见这扮相身段儿,唱腔,都这样婉转柔美,纷纷忍不住的叫起好来。
又有许多风流子弟,在台下看见老板亲自上来,伸手就摘了自个儿的扳指儿,拿手帕包好了只往台上丢,底下一众小徒弟赶紧上去捡,到了后台一数,光是玉扳指就扔上来五六个,更别说那些散碎的银子钱了。
众人谢了幕,回来卸妆,只见那莲哥儿就不错眼珠的盯着杜琴官,琴官卸妆洗脸,他赶着上去服侍,杜琴官见他有眼色,因笑道:“怎么你没见过我彩唱,只当我是不会唱戏只带戏班子的吗?”
莲哥儿摇了摇头说道:“方才老板做的那两出我是真心爱,可是从没学过,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您,小人自小是跟着父母搭班唱戏的,虽说都会些,可样样不过稀松平常,不过是仗着年纪小,还没倒仓,嗓子高得个彩头。
若是到了杜老板您这样的年纪,我只怕连您的一半儿也比不上了,虽然有心要拜个师,只是买卖铺户里的活计又忙不开,我们凤城小店里的老板、老板娘对我极好,我是不能辞工的,可又偏生喜爱你这样的身段唱腔,若是能做个寄名儿的徒弟,那就再好不过了。”
琴官见这孩子递了话儿,自个儿正有心要兜揽他,因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想来是你欠了人家的人情,差多少挑费,自有我替你还上,你到了我们班子里也不用写什么卖身契生死文书,我把你带出来之后,就让你做班主,管着戏班子,日后不过是我养你的小,你养我的老罢了,你说好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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