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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之间,他站在了男孩的面前,精心铺设的暖光色防滑地板上,一双尖尖的小黑皮鞋,擦的很亮。两只瘦瘦长长的腿,笔直的像一双竹筷。一条窄细的黑色铅笔裤,腰间露出三寸乳白色的时装腰带。上面是一件宽松的白色中袖厨师装,打着黑色的边。一共五颗黑色的圆形纽扣,整整齐齐的系着,一颗都没有遗落。
“因为我不是残酷的牧羊人所以不想让你成为明日的羔羊!”他冷笑了一声,摘下头顶的白色厨师帽,长长的头发从后脑松到了额头,头发很黑很亮很密,他的皮肤很白,甚至于说白的不像话。他的脸上一尘不染,如此精致的面孔生长在男人身上,男孩还是在婉城第一次看到,脸颊很小,棱角分明,脸上像化了妆,睫毛很黑很长,细腻的皮肤,连一颗痣一点雀斑都没有,完美的像个明星。男孩没有想过,原来只不过比自己大七八岁的男孩,就可以活的如此精彩。
男孩看了看桌子上的嗟来之食,又看了看生活如此精细的他,不禁黯然神伤,苦涩的摇了摇头,又同样苦涩的笑了笑,最后妄想维护尊严的一丝孤傲也瞬间消失殆尽。男孩忍了忍闭了闭眼睛终于抓起了桌子上的蛋糕。
他浅浅的舒了一口气,收起了微弱的笑容,顺而从口袋掏出一包烟,点起一支,火苗映亮了他脸颊的三分之一,有种别样的艺术感。他随意的把烟盒扔到了桌子上,一缕轻烟伴随着他的问话,飘然而出。
“其实是门口流浪者吸引我出去的,原先,他的琴声只是细水长流,经常是整晚整晚的陪我打烊,也因为有了他的琴声,我的店多了一丝浪漫,客人也便多了一些,但是他今晚的琴声格外的优美却透露出别样的伤感,似乎有他自己的情绪,因为有他,所以我发现了你,所以你应该谢谢他,虽然你好些了,但不可否认的是你仍旧是一个悲惨的童话并且与安徒生惊人的相似!”他对男孩说了这句话之后,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门外,顺而合上了打火机纯金属的盖子。打火机的声音,像一面锣,敲醒了正沉迷于奶油甜蜜里的男孩。男孩惊愕的抬起了脑袋,唇角的面包屑毫无预兆的跌落在了桌子上。打火机的声音,更像老板娘的一记耳光,让男孩惶恐;又像买花的顾客打了一个漂亮的响指,让男孩无奈。
“同样是圣诞前夜,同样的寒风刺骨,你与她虽然隔了整个半球整个时空但却一同单薄一同无依,因为是在婉城所以你比她幸运!”他弹了弹烟灰对着男孩说道,意味深长的看着男孩眼睛,他想透过男孩的瞳孔看见男孩受伤的心底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境地,却发现男孩慌乱的吃相里依旧从容不迫的与他对答。
“她只不过活在一个故事里,我却赤裸裸的活在现实。不幸的是我在婉城,幸运的是我在婉城遇见了你,虽然是同样的遭遇,世人却只读她,谁来念我。我幸有您,才又见人间!”男孩停止了咀嚼,使劲的吞咽了一口,轻轻的抬起了头,艰难的对着他笑着回答,接着又低下了头一边吃着蛋糕一边擦了擦脸上蹭着的奶油。
“啪!”
一声脆响,一个玻璃杯从他的手中滑落,重重的摔在了地板上,像一朵盛开的水晶灯,破碎成一地的冰莲花。
男孩嘴里塞满了蛋糕,鼓起的腮帮子,像嘴里含了两个苹果,嘴角的奶油,掉落的面包渣,惊恐的看着他,像拨浪鼓一样摇着头。
他站在吧台旁边,对着男孩摆了摆手,将地上的玻璃碎片收拾好,又拿出了一个新的纸杯,重新接了一杯热饮,放在托盘里,端到了男孩的面前。
“每一座城市都悲情着过分的特点,不例外的婉城虽然不够大方虽然不够温暖虽然不够体贴但是它却并不排外,还没有足以令人生畏到闻雷失箸的地步,不然也不会在这样冰冷的圣诞安排这样奇妙的缘分让你我相遇,就像这里的车站,要么只是默默而来,要么只是默默而走,路过婉城的乘客却从来都不下车;一边从南方去,一边往北方去,下了车的人似乎再也没有上过车,上了车的人似乎再也没有见过,而我们唯一能互相认识的地方便是在列车的门口,此时,我在下车,你在上车。我们便在此刻突然相识,忽略了身后的汽笛声,你我同样如此,走不出这样的全套,是命运设下的,你若说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你若说它是假的,它便是假的!”他沉静的向男孩款款的走了几步,看了看男孩,扬起了嘴角,顺而弹了弹烟灰,在男孩对面的椅子上慢慢的坐了下来,对着男孩再次深沉的说道。
“原来您竟然也不是婉城的人,难怪只言片语间掺杂着一点暖意听起来不是那么让人感到难过,但我猜想如果这家烘焙店老板是婉城人的话,那么您肯定会像那些行人一般冷漠无情,我的情况或许也会更加的糟糕不是么!”男孩边吃边说,眼眶似乎有些湿润,脸颊泛起了潮红,男孩的委屈令他有些动容。
“以你这般伶牙俐齿的年纪本应该像一只桀骜不驯的幼鹰虽然百般顽劣但却不失勇敢,既然你还没有成长到可以通过一双眼睛来辨别一座悬崖的高度是不是能够达到自己试飞的起点的年龄那你又何必用这么悲观的心态去感触婉城。每座城市都有自己致命的缺点,就像每个人都有一段惨不忍睹的过往令人不忍回首。至少它可以无条件的容纳你的一切甚至包括你于风中的弱不胜衣和你在圣诞前夜的跋前踬后,他们的自私之所以在你的眼中无处遁形或许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接纳你的努力,而是他们根本没有打算去在你的面前掩饰他们的自己缺点也就是你双眼看到的所谓的自私!”他对着男孩说着,像讲了一个故事,故事里婉城似乎幻化成了他的一个朋友,甚至于,他比任何一个了解婉城的人都更加了解婉城。
男孩痴痴的看着他上下张合的很薄的两片嘴唇,幅度不是很大,一口烟,一句话,吞吐了婉城的岁月,定义着婉城的性格。男孩缓缓地侧过脑袋,轻轻的放下手中已然冷却的咖啡杯,鬓角勾勒出的左耳生了严重冻疮,褐红色的疤瘌开始向耳蜗蔓延,像被毒舌啃咬后的伤口感染发炎,男孩开始认真聆听他的言语。
“我怪不得你的惘然,不知道因为什么,我很喜欢听你对我说话,同样的内容从她们的嘴里迸出,像两块坚硬的石头碰着了火星子;而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却如沐春风。你说过的,还是你没说的,我都想听。你说过的话,我想再听一遍;你还没说过的话,我要仔仔细细的听。你侧过的左脸让我的回忆更加悲痛,本已呆滞的灵魂忽然死灰复燃。你不知道,我的右耳有点残疾。只能用左耳听见你的声音,而我的左耳好像在哪里听过你的声音。你的声音让我想起了六岁那年苏洛在我的身后点的那根雷管,那一声巨响把我的右耳耳膜炸出了血,流的浑身都是。医院的急救室像白塔前的海平面瞬间刮起了台风,像大棚前的瓜田突然下起了暴雨,滚滚的雷鸣一直折磨着我的耳朵。天亮后,如梦初醒。就是那个发了疯似的季节,我的命运成了地狱底层的皮藓,注定一辈子只能用自己倍受煎熬的躯体眼观他人的轮回。当年,苏洛十岁,我六岁。因为苏洛,我失去了右耳的听力,仿佛失去了一半的生命;因为苏洛,我失去了读书的机会,我的人生开始举步维艰;因为苏洛,深冬的年关成了我的噩梦,就连左耳的一个炮声都会让我六神无主。如今,我十岁,苏洛十六岁。如今,我在婉城,苏洛在家;如今,我在外风餐露宿,他在家衣食无忧。我只不过是对婉城吐露几句抱怨的话,你却让我尴尬!”男孩平淡的说着,渐渐的褪去了脸颊上的潮红,话里话外,充满了伤害,他不知道男孩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保护,像药没有了一层薄薄的糖衣,露出了奇苦的心。
“你不该将苏洛的错误宣泄成婉城的自私,而用婉城的自私慰藉自己的浮伤。尴尬在于两个人无所适从的默契在本应交叉的接点却意外的互相异面。今晚零点打烊,我想早点回家,我是送你回家还是你跟我回家!”他点了点头,对男孩说着。微笑着吐出最后一个烟圈,桌子上的烟灰缸是仿钻的玻璃,将温暖的灯光折射成五彩斑斓的光晕,若隐若现的打在他的发梢,烟头静静地躺在烟灰缸内,像一个刚刚死去的老乞丐,黯淡无光,乌黑的烟灰像被烧焦的骨头,散落在烟头的周围。男孩看清了,那是一根白烟,与紫烟一样的价格,一样令人匪夷所思。
“您忘了我刚刚已经说过我在婉城没有家!”男孩盯着那根不再冒烟的烟头发呆,头发上的冰渣已经融化,流下了一滴一滴的脏水。男孩嘴唇并没有动,话从两唇的间隙流露出来,像一个木头人偶生硬的读出了第一句腹语。刺耳,让人听着格外的不舒服。
他笑着站了起来,转身向后厨走去,换下工作时的衣服,穿上一件黑色的小款紧身的薄羽绒服,外面又套了一件黑色的长款风衣,他换下皮鞋,穿起了高帮黑靴,左右不过三分钟的时间,却让男孩感觉过了一个世纪,他从夏天走进了冬天,玻璃门里玻璃门外,两个不一样的世界,一个像天堂,温暖,热烈;一个像地狱,冷酷,惨烈。
他拉下店门,走向一辆黑色的越野。
短短不过十米的距离,他走在前,男孩跟在后,一场悲欢,一场离合。男孩沿着他的脚印,走到了车前,像一个陌生人,忽然,走进了他的人生,沿着他的脚步。
烘焙店像一个刚刚关上牢门的洞口,他和男孩像两个刚刚获释的囚徒,转身向一个未知的洞口走去。同一个地点,两个人,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越野车像一头病倒的大象俯卧在十米之外憨憨入睡,他缓缓地走到车前,伸出右手,摸了摸车灯,男孩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世界温柔的控制着婉城的变化,那极暗极黑的色彩没有方向,没有规律,没有层次,缓缓慢慢的流洒。那呆滞在街道两侧的树木一棵老过一棵,不修整的根雕般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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