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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棠和苇晨成亲后的第二天,苏挺押着一票货物准备去西海。刚整顿好镖队准备出发,剑棠骑着墨麒麟出现在队伍前面,对苏挺说:“苏叔,您回去休息吧。这趟镖我去。”
苏挺意外地瞪着剑棠,“你小子睡糊涂了吧?昨天才刚刚成亲,这会儿跑我这儿来瞎搅和什么?赶紧回屋陪你媳妇去!”
剑棠的脸色沉静得像是深山里的一潭湖水,没有一丝涟漪。他骑着马走到苏挺身边,伸手在苏挺肩头捏了一把,苏挺呲牙倒吸了一口冷气。剑棠平静地说:“苏叔的肩伤还没有好,应该在家静养。”
郭朗和冯昭闻声赶来时,剑棠已经招呼来一个趟子手把苏挺的马牵回镖局里去。郭朗叫住剑棠:“棠儿,怎么回事?说好这趟镖由老苏去押运,你瞎胡闹什么?”
剑棠说:“苏叔的肩伤还没好,去西海一路苦寒,苏叔这样去了会留下病根。还是我替苏叔跑这一次吧。”
郭朗皱眉道:“就算不让老苏去,还有我和你岳父,你昨天刚刚新婚,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在家里陪着小晨!赶紧下马回去!”
剑棠不为所动,“爹和冯叔年纪大了,西海路途遥远,来回将近一年,太过辛苦。以后这样长途的镖都由我来押运,爹和冯叔该在家里享福了。”
冯昭见剑棠仍然叫他冯叔,而不肯改口称岳父,心中不快,问道:“你这样一去一年,丢下新婚的妻子在家,太不像话了。”
剑棠觑了冯昭一眼,目光带了些许的轻蔑,道:“小晨在嫁给我之前就知道我是一个镖师。长途跋涉,餐风露宿是镖师的宿命。她嫁给我就该预料到婚后的日子聚少离多。她如果连这点都想不明白,那她也不配做我的妻子。”说罢双腿一夹马腹,走到了镖队的最前面,高声喊道:“启程!”
林夫人病逝,林润寅带着妻儿回杭州奔丧。七七四十九日后,林夫人入土为安,林润寅也要回苏州了。林润辰眼看着絮屏接连受到剑棠另娶,祖母辞世的打击而日益消瘦,便托林润寅带着絮屏一起去苏州住一段日子散散心。
离开杭州的这天,下了一场大雪,一路上都是白茫茫的。马车经过白堤的时候,风吹起了车帘。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出去,西湖上人迹罕至,灰蒙蒙的一片,说不出的萧索。那一年,也是这样的雪天,也是在这条白堤上,她第一次和剑棠同骑着墨麒麟驰骋在天地间,欢声笑语还在耳边隐约回响,却已是物是人非。
他终究还是娶了苇晨,絮屏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剑棠身穿喜服的样子:郭大哥哥小麦色的皮肤配上红色的礼服,样子一定很俊。他是习武的人,平时穿着都是箭袖束身衣袍,不知道穿着宽袍大袖的礼服会不会不习惯?他一定是嫌宽大的袖子太累赘了,不然为什么他不肯笑一笑呢?晨姐姐穿着嫁衣一定也很美,她一定笑得很甜。
嫁衣,她也曾经幻想过自己穿上嫁衣的模样。虽然她不会裁剪不会缝衣,但她一定要亲手给自己绣一块红盖头,不绣彩凤,不绣石榴,而要绣满海棠花。那样热烈的红色,要用赤金的钗环才能压得住。她有一对龙凤呈祥的金镯子,是娘亲嫁给爹爹时的嫁妆,是她行及笄礼那天爹爹替娘亲转交给她的。她曾经偷偷地试戴过,有些大,要找个巧手的金匠收一收才好。
郭大哥哥送的白玉海棠簪子和大红的嫁衣不太搭调,可是不管,不搭调也要戴,不知道郭大哥哥看了会不会笑她不伦不类。可是,一想到郭大哥哥要掀起的盖头不是她的,她只觉得一阵胸闷,心痛如绞。她这一生,也许再也不会有机会穿上嫁衣了。
她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可是越不愿去想,剑棠成亲的画面就越是频繁地出现在她的眼前,迎亲、拜堂、入洞房、掀盖头……她痛苦地抱住脑袋,想要大叫,却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痛苦和压抑紧紧地缠绕在一起,让她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走了一天,来到了湖州。林润寅带着妻儿先休息了,絮屏睡不着,让秋菱陪着在客栈后花园里散步。数九寒天,院子里除了两树红梅开得得意,四下里一片俱是萧条。秋菱替絮屏披上披风,劝道:“姑娘,常言道‘霜前冷,雪后寒’,这化雪正是最冷的时候,别冻出病来,回去吧。”
絮屏站在梅树下,出神地望着树上绽放的红梅,没有回答。秋菱没有再劝,只是默默地陪着絮屏,一起看着梅花发呆。絮屏突然问:“秋菱,你有喜欢的人吗?”
秋菱愣了一瞬,脸上浮起一层霞色,扭捏道:“没……没有……”
絮屏转过身来,认真地盯着秋菱的眼睛,秋菱心虚地避开絮屏的目光,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他对你好吗?”
秋菱犹豫了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絮屏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秋菱。秋菱狐疑地接过,打开来就着月光看了一眼,满脸震惊地望着絮屏,涨红着脸,嗵地跪下,急道:“是奴婢做错了什么?姑娘要赶我走?”
絮屏拉她起来,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温和而沉静,像是能照透人心一般。
秋菱一时间百感交集,双手捧着自己的卖身契,问道:“姑娘早就知道了?”
絮屏淡淡地笑着:“有一次我和郭大哥哥去旧曾谙吃饭,我们在雅间,你们在大堂。吃完出来,正巧看见他在桌子下悄悄地牵你的手……
“郭大哥哥来我屋里喝茶,你在廊上剥葡萄给他吃……
“他腰带上缀着的缨络,是你的手艺……”
秋菱的脸红得像是天边的晚霞,她深深地低下头,哽咽着说:“姑娘,别说了……”
絮屏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说道:“奶奶去世的那天夜里,他来找你,你们两人在后角门拉着手哭。因为我和郭大哥哥分开了,你们也只能分开。你舍不得他,他也舍不得你。他想要为你赎身,带你一起离开杭州,可你却不放心我。你回来我身边,白天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每天夜里我都听到你在外面偷偷地哭。”絮屏紧握住秋菱的手,感慨万分,“我知道和心爱的人硬生生的分开是什么滋味。秋菱,我不想你和我一样。我得不到的幸福,希望你能得到。”
秋菱眼中泪光闪烁,想了想,还是把卖身契塞还给絮屏:“有姑娘这样的主子,是奴婢前世修来的福气。奴婢不会辜负姑娘的期望,可是奴婢不能就这么放手离开,至少也要等到姑娘慢慢从伤痛中恢复了,才能安心地离开。否则,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走。”
絮屏感激地拍了拍秋菱的手背,仍是把卖身契交给她,“我知道你不放心我,那就再留你陪我一段日子。只是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奴婢。我只当你是我的好姐妹。什么时候你想跟他走了,就可以立刻收拾行李离开。”
说着话主仆二人已回到客房楼下,正要上楼,忽听得楼下店房里吵吵闹闹的声音,又似乎夹杂着小女孩儿的哭声。
秋菱有些好奇,道:“姑娘,我去看看是什么事。”
絮屏此时心意懒散,不想多事,便道:“咱们出门在外,别要管这些闲事才好。刚刚吃饭的时候大伯还叮嘱我们要躲是非,还是不要管了吧。”
秋菱执著道:“我听着里面有女孩儿的哭声,别是受了欺负。我去看看就来!”说着便过去店房门口向里张望,只见两个精壮汉子正在拉扯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儿,女孩儿拼命挣扎,大声哭闹,一边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跪在地上扯着一个男人苦苦哀求。这三十多岁的妇人看来像是有病,一边哭一边还不住地咳嗽。那男人看上去极不耐烦,用手捂着口鼻,一脚踢开那妇人,高声骂道:“你这痨病坯子,还不快滚出去!赖在这里祸害人!”
那妇人哭着跪求道:“东家!我求您再宽限几日!我……我一定把钱给您还上!求求您……别卖我的女儿!她才九岁,还不懂事,您把她卖去春香楼,可让她怎么活啊!求求您啦!”一边哭着一边咳着。那男人高叫道:“快把那小丫头带走,在我这里又吃又住又瞧病,我这儿是客栈,可不是菩萨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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