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生叹了口气。姜屿躲在角落。被艺术生从地上拎起来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也要挨揍了。可艺术生只是瞥她一眼,捡起地上的两刀香烟,问:“你的?”“不是!”话音未落,姜屿口袋里掉出一个崭新的打火机。散落一地的香烟,打火机。怎么看都是一伙儿的。“……”刚才艺术生揍人的狠劲儿还历历在目,姜屿一下子怂了。“不是我要买的……是刚刚那些人、那些人逼我买的……”“好孩子。”艺术生似笑非笑睨她一眼,踢开香烟盒,背起报废的大提琴。走了。直至女人离开视野,姜屿靠在湿冷墙面上,才瞬间卸了力。姜屿淋着雨,试图回忆艺术生的模样,却发现有限的记忆拼凑不出一副完整的五官。只记得对方刘海细碎,唇色苍白,脚踝有一处刺青,是一串h开头的英文,边缘很模糊,像是洗过。小镇的人员向来固定。来了谁、走了谁,不一会儿便传遍整个街区。姜屿在姜婆婆的珐琅烧彩店里,竖着耳朵打听艺术生的信息。她叫宁礼,二十三岁。自家姥姥刚下葬,她回来奔丧,在小镇暂住一段时间。姜屿戴着手套烧彩绘,在心里偷偷关注对方很久。她想到宁礼泡坏的大提琴,就问婆婆:“艺术生的一副琴要多少钱?”婆婆戴起老花镜:“你要走艺术啊?”“没、没有。”婆婆又摘掉眼镜。“那些很贵的……我可供不起你。”“我就是随便问问啦!……”想着那架大提琴,想着那双打架都像拉提琴般优雅的手、脚踝处刺青,姜屿拿着珐琅喷枪,接连烧坏好几个胚子。在婆婆无语的眼神里,姜屿摊牌:我对那个叫宁礼的姐姐很感兴趣。我想找她玩。“找她玩”——这三个字,包含了十六七岁少年人最直白也最纯粹的向往。姜婆婆盯她几秒,握紧姜屿的手。对视间,姜屿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她真怕婆婆丢给她一本《如何捕获美少女真心》的彩印书!但最后,姜婆婆也只是十分潦草地说了句,“去吧。”哎呀,虚惊一场。姜屿开始制造邂逅。小镇女孩傻得很,不会那么多弯弯绕,每一次“偶遇”都漏洞百出。暴雨前递来的深红色雨伞,转角撞出来的单车,书店里刻意选中的同一本书。“……很拙劣的演技。”旧书摊里,宁礼掐着琴谱,看一眼雪花电视又看一眼姜屿,如此评价。也不知道是在说电视里的人,还是在说姜屿。姜屿当听不懂,麻雀似的跟着她。姜屿一身校服明净,黑发柔软,眸如点漆,气质似栀子般纯粹。“我叫姜屿!”所幸宁礼的性格并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冷淡。偶尔呛姜屿几句,大抵还算友善。姜屿终于问起宁礼脚踝的刺青。“那是什么单词?”“halcyon,希腊语,是传说中的一种鸟。”宁礼站在水坑边,等红灯变绿,“halcyon,读作halseeuhn,宁静安详的翠鸟,职责是守护大海。”“你为什么会选这个词?”“不是我选的,是店员推荐的。我又不懂希腊语。”“……”宁礼说话直白,姜屿大脑卡壳半晌。头顶信号灯猝然放行。她们撑着伞,脚下的斑马线被雨水侵蚀,模糊成一片白色的雾。行到路边,姜屿憋出一句,“感觉很有意思。”宁礼一愣:“什么?”“我说……你的刺青,感觉很有意思。”话音落下的电光石火,一只手轻掐了掐姜屿的后颈,把她向后拉扯。是宁礼。她几乎要把姜屿提起来,像提起一只小猫。“千万不要觉得有意思——感兴趣就是坠落的第一步。”宁礼撑着伞,“等想清楚了,后悔都来不及。”“……你后悔了?”“后悔死了,”宁礼平静地说,“洗刺青痛得我哭妈喊爹,最后逃了。”她看向姜屿,眼里是长辈教育小孩的认真,“纪念的方式有很多种,你千万别是觉得有趣,往自己身上扎这玩意儿。”姜屿避而不答,只问:“那你是为了纪念什么?”宁礼:“我不是纪念。我是跟风。”姜屿:“……”两人默了些许。直到要走进宁礼姥姥家的街区,姜屿才再次开口:“其实我说有趣,还有一个原因。我叫姜屿,屿是岛屿的意思,婆婆给我取了个小名,叫‘小岛’。你的halcyon是守护大海的精灵,小岛和海洋,我刚才就觉得……有点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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