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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解抱臂皱眉：“小满从小不哭不闹，没让当爹的费什么心思。我也不会哄……”众人倒是纷纷点头赞同。从小看看，到老一半。吴小满就像个小大人似的，年纪轻轻就如此了得，长大了一定是个能人。若得了这么乖巧的女儿，当父母的该有多欣慰。只不过天底下不是所有孩子都像小满，就比如怀里这个瘦弱的男婴。孩子哭闹，郁枫更加不能支撑，她的呻吟从牙缝间挤出来：“呃……”坐在郁枫旁边的竹曦最先察觉到她的困境，孩子左右谁抱都是一样的。他朝郁枫示意，从她手里抱过男婴，搂在自己怀里。那孩子恐是烧糊涂了，两只小手在空中胡乱攀扯，好不容易扯住了什么东西，便拽着不放手。他扯住的是竹曦的一小撮头发，那孩子睁开双眼，盯着手中金栗色的头发，忽而又不哭了。大抵是孩子总存着几分好奇心，想要好好看看新奇的东西，便不闹腾了。见此，众人的神情放松了不少。总算逮着个能哄孩子的法子，只是那孩子看上去蔫蔫的，方才的哭声也软绵绵的，是体虚的缘故，也不知能不能挺过这生死关。那被救下的女孩也趴在郁枫腿上睡了，看她满脸疲倦，想来白日经历了生死也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众人就这么围坐在篝火旁浅寐。竹曦抱着孩子，毫无睡意。他垂头细细地端详着这个孩子。高鼻梁，含笑目，若是长大定然是个俊俏小子。孩子抓着他的头发丝对着他咧嘴笑，就好像竹曦是他的母亲。每个孩子都渴望被母亲这么抱在怀里，只是竹曦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母亲的样子，也多半是经他人之口传入他的耳中。“她是个美人儿。”“她是个给钱就能睡的贱人！”“她是个傻子，为了个外族男人，搭上自己命生了个赔钱货！”“哼！大赔钱货生了个小赔钱货！”竹曦在这一声声的咒骂与责备中，靠着他们施舍的剩饭剩菜，反倒活了下来。等到女院里留不得他，才把他卖给了浮香楼。“赔钱货总要讨回些本钱来的。”把他卖掉的老鸨这样说道。只是她们口中的“赔钱货”，是他朝思暮想，希望见上一面的母亲。如果母亲没有身死，她一定也会像如今这竹曦抱着孩子一样，抱着竹曦，哄他入睡。她一定是极美丽，极温柔的人，又天生带着一丝不愿被摆弄的倔强。她的头发一定如悬瀑一般倾泻而下，幼小的竹曦只要抬抬手，便可将长发握入手心，朝她嘻嘻地笑。那母亲又会是什么反应呢？应该也会勾起朱唇，朝自己笑吧。就这么想着，就这么看着怀中男婴的脸，竹曦也莫名扬起了嘴角。这个孩子此时此刻便成了他，而他便成了自己的母亲。可能是药力发作的缘故，怀中的男婴松开手里的头发，闭上了双眼，静静地睡去。竹曦将孩子搂到自己心口的位置，也合上了双目。郁枫既说看他的造化，若这世上真的有神的存在，竹曦便希望他的造化是好的。翌日，竹曦再次从睡梦中醒来，天还未亮，篝火未熄灭。昨日怀里的孩子生死未卜，他立刻低头探了探男婴的额头。冰冷。男婴死了，他没熬过这夜。也算是意料之中的结局，但竹曦本希望他可以活下去的。他猛地站起身，抱着襁褓的手在不住地颤抖。李自牧察觉到身边的动静，立刻起身，查看孩子的情况。孩子的身体还未僵硬，大约是刚咽气。他的瘦小的身躯没有丝毫的温度，像块冰似的。竹曦皱眉，用几近哀求的眼神往向李自牧。“他明明……昨晚还会哭闹。”李自牧伸出双手，他明白这孩子在苦寒之地多半是活不下去的，如今这个结局也是意料之中：“给我。”既然已经死去，入土就是他的结局。“阿曦，别哭。给我就好。”竹曦这才察觉，泪水已然淌过他的面颊，顺着下颚，滴到了男婴冰冷的脸上。李自牧许久不见竹曦落泪了。他们初见那会儿，竹曦就像是个泡在泪水缸里似的，因为受欺负而暗自垂泪。但渐渐地又生出铁石心肠来，要么不在意，要么报复回去，李自牧也少见他伤心。更别提来了西北，天天泡在死人血里，没见他因杀人而恐惧落泪。只是如今，死了个素不认识的男婴，他反而落了泪。大抵是孙承宗死前，仍是教会了竹曦什么道理，让他有了点儿失而复得的情感。睡在地上的女孩此刻也已转醒，见竹曦与李自牧的愁容，便已知晓大概。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将男婴从竹曦手里抢来，直往营外冲。郁枫原本就注意着她，见她神情恍惚，便不顾手臂上的伤，将她拦了下来。这么小的女孩，若是贸然冲出去，也是生死难料。郁枫弯下腰，对于没救回这个孩子的事，她也无可奈何：“抱歉，你阿弟我们没能救活。若是你准许，我们把他埋在这里，好吗？”那女孩垂下头，将那男婴里里外外探了个遍，确认他已没有一丝生气，才绝望地松开手，任由郁枫抱过尸体。郁枫就近寻了处平坦的土地，与李自牧一起挖了个能躺下男婴的小坑，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尸身放进坑里。女孩一捧土一捧土地将坑填好，跪坐在坟前许久。那女孩沉默了一天一夜，郁枫快要以为她是个哑巴了。毕竟从救下她到如今，不论是着急还是害怕，她都没吐出一个字。她才终于张开了嘴，一字一顿道：“我叫金小树。”她会准许的郁枫蹲下身，为她整理破旧的衣衫：“几岁？”“十岁。”金小树的声音很小，像是脱了力。她含着一汪泪，却倔强地没有流下来。见她如此可怜，郁枫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还有家人吗？”如今她的房子已毁，定然没有住处。若是还有其余的亲戚，倒也可托付于他。不过看这情形也不大可能。是什么样的父母忍心让这两个年幼是孩子相依为命呢？这女孩也不过才十岁，养活自己尚且困难，还要照顾她弟弟。金小树望着坟土堆，摇摇头。这样的事每天都在上演，郁枫也无可奈何。她站起身，长叹一声道：“你跟着我们回茶州的小队，他们会再为你找一户好农家。乡里巴亲的，总有人愿意收养的。”金小树再次摇头，她扯住了郁枫的衣角：“我能和你们一起么？”郁枫略有些吃惊，不过她不得不承认她救下这女孩的初衷，也是看她与当初的自己无二。这个女孩的眼眸里有着同样的凄凉与恨：“你想和我们一起？”“我想。”金小树抬起脸，又认真重复了一遍，“我想。”听金小树这么说，郁枫也倒是乐意收留她，就是不知李自牧准不准她这么干。李自牧在一边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楚，留下金小树，这是个不太正确的决定：“郁枫，你知道的，这里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只是一介孤女，纵然到了茶州，也不过是过寄人篱下的生活。再过上五六年，草草嫁了人，也算是有个一眼望到头的结局。郁枫仍要坚持：“若换作李兰庭将军，她会准许的。”毕竟当初自己也是这么一路走来，李兰庭向来心善，对她们这些女子自然更加照拂。这一点，李自牧这个做弟弟的向来了解。故而郁枫提起阿姐，李自牧的心产生了一丝动摇。不过李自牧有时就觉着这些人都是不省心的，竹曦算头一个，吴解，陈信，伍祐，郁枫，如今连个十岁的小女娃也来凑热闹。他的李家军，什么时候变成收留所了？李自牧叹了口气：“你们一个个的，都往这刀尖上凑……既然你们都做的了主，自己看好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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