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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森特生气地背过脸去,但韦森布吕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他哄然大笑。
“有种!”他叫道。“我就要看看你能怎样骂人。保持你的勇气吧,老弟。你抓住了要害。”
莫夫喜欢为客人们表演一些模拟动作。他是一个教士的儿子,但他生活中的唯一信仰是:绘画。在叶特传送茶、面包和乳酪球的时候,他在作关于彼得的小渔船的讲道。彼得是购买还是继承了那艘小船?他是分期付款?他是——噢,多可怕的想法——偷来的吗?画家们的烟雾和笑声充满一房,他们以惊人的速度狼吞虎咽着乳酪球和一杯杯茶。
“莫夫变了样啦,”文森特沉思道。
(二)
他不知道莫夫正在经历一个具有创造性的艺术家的质变过程。他昏昏沉沉地开始一幅油画,几乎毫无兴趣地画着。当想象开始在头脑中蠕动和逐渐形成的时候,他的精神慢慢地振作起来。他会一天比一天工作得更长一点,更用功一点。当目的物清楚地出现在画布上的时候,他对自己的要求也就更为严格了。他把家庭、朋友和其他兴趣统统抛在脑后。他的食欲减退,整夜整夜地睁眼躺着,思考要做的事情。他的力量下降,他的兴奋上升。他很快变得神经质。他的躯体在宽大的骨架上皱缩,多情善感的眼睛变得一片模糊。他愈是感到疲乏,愈是拚命地画。支配他的神经质热情愈升愈高。他心里明白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画完,他立志坚持到最后一天。他好象是一个受到成百上千个魔鬼折磨的人,他本可以用好几年的时间来完成那幅画,然而,某种东西却逼迫他一天到晚撕裂自己。结果,他达到热情的高祥和神经质的热狂,以至于若有人插进来,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他把每盎司的力量都没在那格画上。不论它要多少时间才能结束,他总是有足够的意志坚持到最后一笔。在他完成此画之前,没有东西能制服它。
一旦作品脱稿,他便瘫痪成一堆。他衰弱,无力,神态昏乱。这使得叶特花费好多精力于护理他恢复身体的健康和头脑的清醒。他精疲力尽得一看到画,一闻到颜料气味就感到恶心。他的力量缓慢地,非常缓慢地恢复。当他苏醒过来后,他的兴趣又随之而生。他开始在工作室里走来走去收拾东西。他在田野里散步,起初什么也看不见。最后景色映入眼帘。就这样,周而复始,循环不已。
文森特第一次到海牙的时候,莫夫刚刚开始那幅斯还继宁根的油画。现在他的脉搏一天天跳得快起来,那艺术创作的疯狂的、了不起的、破坏性的神经错乱,很快地开始发作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克里斯经散文森特的门。她身穿黑格和深蓝色上衣,头上盖着黑帽。她已经在洗衣桶旁站了一整天。她精疲力尽的时候,四肢稍稍张开,痘疮疤比他所记得的显得更大更深。
“喂,文森特,”她说。“我想看看你住在哪里。”
“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女人,克里斯廷。我表示欢迎。请宽恕吧。”
她坐在火旁取暖。过了片刻,他环视房间。
“这还不坏,”她说。“不过有点空葬费。”
“我知道。我没钱买家具。”
“嗯,我猜想,这就是你所需要的全部东西吧。”
“我正预备烧饭,克里斯廷。留下便饭吧。”
“作为什么不叫我西恩?人人都这样叫我。”
“好吧,西恩。”
“作晚饭吃些什么?”
“土豆和茶。”
“今天我挣了两法郎。我去买点牛肉。”
“啊,我有钱。我兄弟寄了一点给我。你要多少?”
“我想五十生丁就够我们吃的了。”
过了一会儿,她带着一包肉回来。文森特从她手里接过来,准备做菜。
“哎,你坐下,你不会烧。我是个女人。”
当她俯身在炉子上的时候,热气冲到她的面颊上。她显得相当漂亮。她把土豆切碎,放进锅里,把肉放过去一起烧煮,那样子是如此地自然,就象在她自己家里一样。文森将把椅背斜抵墙壁而坐,望着她,心里感到一阵温暖。那是他的家,有一个女人以充满爱情的双手为他做饭。他曾多次想象凯作他的伴侣的这种情景。西恩里望他。她看到椅子以危险的角度斜抵着简壁。
“哎,你这该死的傻瓜,”她说,“坐直了。你是要把头颈折断吗?”
文森特微笑。和他一起住在同一所房子里的女人——他的妈妈、姐妹、姨妈和表姐妹——她们每个人都曾说过:“文森特,在椅子上坐直了。这样会折断头颈的。”
“好。西恩,”他说,“我坐好。”
她一转过身去,他又把椅背斜抵在墙上,心满意足地抽着烟斗。西恩把饭菜放在桌上。她在外面的时候实了两个面包围,他们吃完了牛肉和土豆后,便用面包指净肉汁。
“你瞧,”西恩说,“我敢打赌,你烧不出这样的味道。”
“对,西恩,我烧的菜,我说不出是鱼、鸡,还是什么鬼东西。”
喝茶的时候,西恩抽她的黑雪茄。他们畅谈着。文森特感到与她在一起,比与莫夫和德·博克在一起,更象在家里。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手足之情,那并非是他在自以为是。他们交谈日常琐事,没有做作或争辩。文森特讲的时候,她听着,她并不急于要他讲完,好让她讲讲自己的情况。她不想表现自己。他们俩谁也不想压倒对方。当西恩讲述她的生活和困苦不幸的时候,文森特仅仅插几句话把她的叙述完全变成他的经历。他们的谈话没有什么盘根究底,他们的沉默没有什么装模作样。那是两个脱去假面具的灵魂的相遇,除去了一切阶级界限、心计和差别。
文森特站起身来。“你打算干什么?”她问。
“洗碗碟。”
“坐下。你不知道怎样洗碗碟的。我是个女人。”
他把椅子斜靠在炉子上,装满烟斗,心满意足地抽烟。她在盆前弯着身子。她那双沾满肥皂泡沫的手是美好的,突暴的青筋、缠结如网的皱纹,说明了这双手所从事的劳动。文森特拿起铅笔和纸,速写这双手。
“这儿真不错,”她洗完了碗碟后说。“要是有杜松子苦艾酒……”
他们呷饮苦艾酒消磨黄昏的时间,文森特一面速写西恩。她安静地坐在暖和的炉旁的椅上,双手搁在膝上,显得心满意足。炉子里发出来的暖气、跟一个能理解的人交谈的愉快,使她活泼和机灵起来。
“你什么时候洗完衣服?”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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