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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足底加劲,抢出山门,只见那两个道士已快步奔在十馀丈外,却不住回头观看。郭靖叫道:「二位道兄且住,在下有话请问。」他嗓门洪亮,一声呼出,远近皆闻,那二道却不停步,反而走得更加快了。郭靖心想:「难道这二人是聋子?」足下微使劲力,几个起落,已绕过二人身旁,抢在前头,转身说道:「二位道兄请了。」说著唱喏行礼。
两个道人见他身法如此迅捷,脸现惊惶之色,见他躬身行礼,只道他要运内劲暗算,急快分向左右闪避,齐声问道:「你干甚麽?」郭靖道:「二位可是终南山重阳宫的道兄麽?」那身材瘦削道人沉著脸道:「是便怎地?」郭靖道:「在下是长春真人丘道长故人,意欲上山拜见,相烦指引。」另一个五短身材的道人冷笑道:「你有种自己上去,让路罢!」说著突然横掌挥出,出掌竟然甚是快捷。郭靖只得向右让过。不料另一个瘦道人与那矮道人武术上练得丝丝入扣,分进合击,跟著一掌自右向左,将郭靖拦在中间。这两招叫做「大关门式」,原是全真派武功的高明招数,郭靖如何不识?他见二道不问情由,一上来就使伤人重手,不禁愕然,不知他们有何误会,当下既不化解,亦不闪避,只听波波两声,二道双掌都击在他的胁下。
郭靖中了这两掌,已知对方武功深浅,心想以二人功力而论,确是全真七子的弟子,与自己算是同辈。他在二道手掌击到之时,早已鼓劲抵御,只是内力运得恰到好处,自己既不丝毫受损,却也不将掌力反击出去令二人手掌疼痛肿胀,只是平平常常受了,恍若无事。
二道苦练了十馀年的绝招打在对方身上,竟然如中败絮,全不受力,心中惊骇无比,当下齐声呼啸,同时跃起,四足齐飞,猛向郭靖胸口踢到。郭靖暗暗奇怪:「全真弟子都是有道之士,待人亲切,怎地门下弟子却这般毫没来由的便对人拳足交加?」眼见二人使出「鸳鸯连环腿」的脚法,仍是不动声色,未加理会。但听得拍拍拍,波波波,数声响过,他胸口多了几个灰扑扑的脚印。
二道每人均是连踢六脚,足尖犹如踢在沙包之上,软软的极是舒服,但见对方神定气闲,浑若无事,这一下惊诧更比适才厉害了几倍,心想:「这贼子如此了得?就是我们师父师伯,却也没这等功夫。」斜眼细看郭靖时,见他浓眉大眼,神情朴实,一身粗布衣服,就如寻常的庄稼汉子一般,实无半点异样之处,不禁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杨过见二道对郭靖又打又踢,郭靖却不还手,不禁生气,走上喝道:「你这两个臭道士,干麽打我伯伯?」郭靖连忙喝止,道:「过儿,快住口,过来拜见两位道长。」杨过一怔,心想:「郭伯伯没来由,何必畏惧他们?」
两个道士对望一眼,刷刷两声,从腰间抽出长剑。矮道士一招「探海屠龙」,刺向郭靖下盘,另一个使招「罡风扫叶」,却向杨过右腿疾削。
郭靖对刺向自己这剑全没在意,但见瘦道人那招出手狠辣,不由得著恼:「这孩子跟你们无怨无仇,何以下此毒手?这一剑岂非要将他右腿削断?」当下身子微侧,左手掌缘搁上矮人剑柄,「顺手推舟」,轻轻向左推开。矮道人不由自主的剑刃倒转,当的一声,与瘦道人长剑相交,架开了他那一招。郭靖这一手以敌攻敌之技,原自空手入白刃功夫中变化出来,莫说敌手只有两人,纵有十人八人同时攻上,他也能以敌人之刀攻敌人之剑,以敌人之枪挑敌人之鞭,借敌打敌,以寡胜众。
两道均感手腕酸麻,虎口隐隐生痛,立即斜跃转身,向郭靖怒目而视,心下又是惊骇,又是佩服,当下齐声低啸,双剑又上。
郭靖心想:「你们这是初练天罡北斗阵的根基功夫,虽是上乘剑法,但你们只有二人,剑术又没练得到家,有何用处?」生恐杨过被二人剑锋扫到,侧身避开双剑,伸右手抱起杨过,叫道:「在下是丘真人故人,两位不必相戏。」那瘦道人道:「你冒充马真人的故人也没用。」郭靖道:「马真人确也曾传授过在下功夫。」矮道人怒道:「贼子胡说八道,却来消遣人,只怕我们重阳祖师也曾传授过你武功。」挺剑向他当胸刺来。
郭靖眼见二道明明是全真门下,何以把自己当敌人看待,实是猜想不透。他和全真七子情谊非比寻常,又想杨过要去重阳宫学艺,不能得罪了宫中道士,是以一味闪避,并不还手。
二道又惊又怕,早知对方武功远在己上,难以刺中,两人打个手势,忽然剑法变幻,刷刷刷刷数剑,都往杨过前胸後背刺去,每一剑都是致人死命的狠辣招数。郭靖见这些不留丝毫馀地的剑法都是向一个小孩儿身上招呼,此时也不由得不怒,但见矮道人一剑来得猛恶,右手倏地穿出,食中二指张开,平挟剑刃,手腕向内略转,右肘撞向对方鼻梁。矮道士用力回抽,没抽动长剑,却见他手肘已然撞到,知道只要给撞中了面门,非死也受重伤,只得撤剑後跃。
此时郭靖的武功真所谓随心所欲,不论举手抬足无不恰到好处,他右手双指微微一沉,那剑倒竖立起,剑柄向上反弹。那瘦道人正挺剑刺向杨过头颈,剑锋被那剑柄一撞,铮的一声,右臂发热,全身剧震,也只得松手放剑,向旁跳开。两人齐声说道:「淫贼厉害,走罢!」说著转身急奔。
郭靖一生被骂过不少,但不是「傻小子」,便是「笨蛋」,也有人骂他是「臭贼」「贼厮鸟」的,「淫贼」二字的恶名,却是破天荒第一次给人加在头上,当下也不放下杨过,抱著他急步追赶,奔到二道身後,右足一点,身子已从二道头顶飞过,足一落地,立刻转身喝道:「你们骂我甚麽?」
矮道人心下吃惊,嘴头仍硬,说道:「你若不是妄想娶那姓龙的女子,到终南山来干甚麽?」他此言出口,生怕郭靖上前动手,不自禁的倒退了三步。
郭靖一呆,心想:「我妄想娶那姓龙的女子,那姓龙的女子是谁?我为甚麽要娶她?我早有了蓉儿,怎麽还会娶旁人?」一时摸不著半点头脑,怔在当地。二道见他发呆,心想良机莫失,互相使个眼色,急步抢过他身边,上山奔去。
杨过见郭靖出神,轻轻挣下地来,说道:「郭伯伯,两个臭道士走啦。」郭靖如梦初醒,「嗯」了一声,道:「他们说我要娶那姓龙的女子,她是谁啊?」杨过道:「侄儿也不知道,这两人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就动手,定是认错了人。」郭靖哑然失笑,道:「必是如此,怎麽我会想不到?咱们上山罢!」
杨过将二道遗下的两柄长剑提在手中。郭靖一看剑柄,上面赫然刻著「重阳宫」三个小字。二人一路上山,行了一个多时辰,已至金莲阁,再上去道路险峻,蹑乱石,冒悬崖,屈曲而上,过日月岩时天渐昏暗,到得抱子岩时新月已从天边出现。那抱子岩生得甚是奇怪,就如一个妇人抱著孩子一般。两人歇了片刻,郭靖道:「过儿,你累了?」杨过摇头道:「不累。」郭靖道:「好,咱们再上。」
又走了一阵,只见迎面一块大岩石当道,形状阴森可怖,自空凭临,宛似一个老妪弯腰俯视。杨过心中正有些害怕,忽听岩後数声呼哨,跃出四个道士,各执长剑,拦在当路,默不作声。
郭靖上前唱喏行礼,说道:「在下桃花岛郭靖,上山拜见丘真人。」一个长身道士踏上一步,冷笑道:「郭大侠名闻天下,是桃花岛黄老前辈令婿,岂能如你这般无耻?快快下山去罢!」郭靖心道:「我甚麽事无耻了?」当下沉住气道:「在下确是郭靖,请各位引见丘真人便见分晓。」
那长身道士喝道:「你到终南山来恃强逞能,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不给你些厉害,你还道重阳宫尽是无能之辈。」说话中竟是将适才矮、瘦二道也刺了一下,语声甫毕,长剑幌动,踏奇门,走偏锋,一招「分花拂柳」刺向郭靖腰胁。郭靖暗暗奇怪:「怎地我十馀年不闯江湖,世上的规矩全都变了?」当下侧身让开,待要说话,另外三名道士各挺长剑,将他与杨过二人围在垓心。郭靖道:「四位要待怎地,才信在下确是郭靖?」
那长身道士喝道:「除非你将我手中之剑夺了下来。」说著又是一剑,这一剑竟是当胸直刺。自来剑走轻灵,讲究偏锋侧进,不能如使单刀那般硬砍猛劈,他这一剑却是全没将郭靖放在眼里,招数中显得极是轻佻。
郭靖微微有气,心道:「夺你之剑,又有何难?」眼见剑尖刺到,伸食指扣在拇指之下,对准剑尖弹出,嗡的一声,那道士把捏不定,长剑直飞上半空。郭靖不等那剑落下,铮铮铮连弹三下,嗡嗡嗡连响三声,三柄长剑跟著飞起,剑刃在月光映照下闪闪生辉。杨过大声喝采,叫道:「你们信不信了?」郭靖平时出手总为对方留下馀地,这时气恼这长身道人剑招无礼,才使出了弹指神通的妙技。这门功夫是黄药师的绝学,郭靖在岛上住了几年,已尽得其传,他内力深厚,使将出来自是非同小可。
四名道士长剑脱手,却还不明白对方使的是何手段。那长身道士叫道:「这淫贼会邪法,走罢。」说著跃向老妪岩後,在乱石中急奔而去。其馀三道跟随在後,片刻间均已隐没在黑暗之中。
郭靖第一次给人骂「淫贼」,这一次又被骂「使妖法」,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过儿,将几柄剑好好放在路边石上。」
杨过道:「是。」依言拾起四剑,与手中原来二剑并列在一块青石之上,心中对郭靖的武功佩服的五体投地,口边滚来滚去的只想说一句话:「郭伯伯,我不跟臭道士学武艺,我要跟你学。」但想起桃花岛上诸般情事,终於将那句话咽在肚里。
二人转了两个弯,前面地势微见开旷,但听得兵刃铮铮相击为号,松林中跃出七名道士,也是各持长剑。
郭靖见七人扑出来的阵势,左边四人,右边三人,正是摆的「天罡北斗阵」阵法,心中一凛:「与此阵相斗,倒有些难缠。」当下不敢托大,低声嘱咐杨过:「你到後面大石旁边等我,走得远些,以免我照顾你分心。」杨过点点头,不愿在众道士之前示弱,解开裤子,大声道:「郭伯伯,我去拉尿。」说著转身而奔,到後面大石旁撒尿。郭靖暗喜:「这孩子聪明伶俐,直追蓉儿,但愿他走上正路,一生学好。」
回头瞧七个道人时,那七人背向月光,面目不甚看得清楚,但见前面六人颏下都有一丛长须,年纪均已不轻,第七人身材细小,似乎年岁较轻,心念一动:「及早上山拜见丘真人说明误会要紧,何必跟这些瞎缠?」身形一幌,已抢到左侧「北极星位」。
那七个道人见他一语不发,突然远远奔向左侧,还未明白他的用意,那位当「天权」的道人低啸一声,带动六道向左转将上来,要将郭靖围在中间。那知七人刚一移动,郭靖制敌机先,向右踏了两步,仍是站稳「北极星位」。天权道人本拟由斗柄三人发动侧攻,但见郭靖所处方位古怪,三人长剑都攻他不到,反而七人都是门户洞开,互相不能联防,每人都暴於他攻势之下,当下左手一挥,带动阵势後转。岂知摇光道刚移动脚步,郭靖走前两步,又已站稳北极星位,待得北斗阵法布妥,七人仍是处於难攻难守的不利形势。
那天罡北斗阵是全真教中的极上乘功夫,练到炉火纯青之时,七名高手合使,实可说无敌於天下。只是郭靖深知这阵法的秘奥,只消占到了北极星位,便能以主驱奴,制得北斗阵缚手缚脚,施展不得自由。也因那七道练这阵法未臻精熟,若是由马钰、丘处机等主持阵法,决不容敌人轻轻易易的就占了北极星位。此时八人连变几次方位,郭靖稳持先手,可是始终不动声色,只是气定神闲的占住了枢纽要位。
位当天枢的道人年长多智,已瞧出不妥,叫道:「变阵!」七道士分散开,左冲右突,东西狂奔,料想这番倒乱阵法,必能迷惑敌人目光。突然之间,七道又已组成阵势。只是斗柄斗魁互易其位,阵势也已从正西转到了东南。阵势一成,天璇、玉衡二道挺剑上冲,猛见敌人站在斗柄正北,两足不丁不八,双掌相错,脸上微露笑容。二道猛地惊觉:「我二人若是冲上,开阳、天璇二位非受重伤不可。」只一呆间,天枢道已大声叫道:「攻不得,快退下!」天权道又惊又怒,大声呼哨,带动六道连连变阵。
杨过不明其理,但见七个道人如发疯般环绕狂奔,郭靖却只是或东或西、或南或北的移动几步,七道始终不敢向郭靖发出一招半式。他愈看愈觉有趣,忽见郭靖双掌一拍,叫道:「得罪!」突然向左疾冲两步。
此时北斗阵已全在他控制之下,他向左疾冲,七道若是不跟著向左,人人後心暴露,无可防御,那是武学中凶险万分之事,当下只得跟著向左。这麽一来,七道已陷於不能自拔之境。郭靖快跑则七道跟著快跑,他缓步则七道跟著缓步。那年轻道士内力最浅,被郭靖带著急转十多个圈子,已感头脑发晕,呼吸不畅,转眼就要摔倒,只是心知北斗阵倘若少了一人,全阵立时溃灭,只得咬紧牙关,勉力撑持。
郭靖年纪已然不轻,但自偕黄蓉归隐桃花岛之後,甚少与外界交往,不脱往日少年人性子,见七道奔得有趣,不由得童心大起,心想:「今日无缘无故的受你们一顿臭骂,不是叫我淫贼,便是咒我会使妖法,若不真的显些妖法给你们瞧瞧,岂非枉自受辱?」当下高声叫道:「过儿,瞧我使妖法啦。」忽然纵身跃上了高岩。那七个道士此时全在他控制之下,他既跃上高岩,若不跟著跃上,北斗阵弱点全然显露,有数人尚自迟疑,那天权道气急败坏的大声发令,抢著将全阵带上高岩。
七道立足未定,郭靖又是纵身窜上一株松树。他虽与众道相离,但不远不近,仍是占定了北极星位,只是居高临下,攻瑕抵隙更是方便。七道暗暗叫苦,都想:「不知从何处钻出这个大魔头来,我全真教今日当真是颜面扫地了。」心中这般寻思,脚下却半点停留不得,各找树干上立足之处,跃了上去。郭靖笑道:「下来罢!」纵身下树,伸手向位占开阳的道士足上抓去。
那北斗阵法最厉害之处,乃是左右呼应,互为奥援,郭靖既攻开阳,摇光与玉衡就不得不跃落树下相助,而这二道一下来,天枢、天权二道又须跟下,顷刻之间,全阵尽皆牵动。
杨过在一旁瞧得心摇神驰,惊喜不已,心道:「将来若有一日我能学得郭伯伯的本事,纵然一世受苦,也是心甘。」但转念想到:「我这世那里还能学到他的本事?只郭芙那丫头与武氏兄弟才有这等福气。郭伯伯明知全真派武功远不及他,却送我来跟这些臭道士学艺。」越想越是烦恼,几乎要哭将出来,当即转过了头不去瞧他逗七道为戏,只是他小孩心性,如何忍耐得了,只转头片刻,禁不住回头观战。
郭靖心想:「到了此刻,你们总该相信我是郭靖了。做事不可太过,须防丘真人脸上不好看。」见七道转得正急,突然站定,拱手说道:「七位道兄,在下多有得罪,请引路罢。」
那天权道性子暴躁,见对方武功高强,精通北斗阵法,更认定他对本教不怀好意,朗声喝道:「淫贼,你处心积虑的钻研本教阵法,用心当真阴毒。你们要在终南山干这等无耻勾当,我全真教嫉恶如仇,决不能坐视不理。」郭靖愕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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