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他带到里间的书斋。
“乱得很啊。”
“不,没关系,文学家的屋子都这样。我在东京那阵儿,和很多文学家打过交道呢。”
可是对于这个,我怎么也不能相信。
“真是间好房子,修建得不错嘛。院子也很漂亮,还有柊树呢,你知道柊树的由来吗?”
“不知道。”
“你不知道啊?”他开始得意起来,“这个由来说大了是世界级的,说小了是家庭范围的,这又能成为你们的写作材料了。”
简直文不对题,我甚至怀疑他是否词汇不够用。不过也并非如此,后来他还是显现出了老奸巨滑的一面。
“那个由来是什么呢?”
他诡秘地一笑,装模作样地说道:
“下次告诉你柊树的由来。”
我从壁橱里拿出只剩下半瓶威士忌酒的四方形酒瓶。
“你也喝威士忌吗?”
“喝呀,大嫂不在吗?让她给我斟酒。”
我在东京住过很久,接待过很多客人,可从未有客人这样对我说话。
“老婆不在。”我撒了个谎。
“别这么说,”他丝毫不理会我说的话,“把她叫到这里来,让她斟酒,我就是想喝一杯大嫂斟的酒才来的。”
如果他所期待的是大都市的女人,高雅而妩媚,那么对他对老婆都很可悲。老婆虽说是大都市的女人,但颇为土气,又不好看,并且待人一点儿都不热情,所以要把她叫出来,我心里很不痛快。
“算了吧,老婆斟酒,反倒不好喝了。这个威士忌……”,说着我把酒倒进桌子上的茶碗里,“这在以前的话,算是三流品,不过不是甲醇。”
他一口将酒喝干,咂了咂嘴,说:
“像是蝮蛇酒。”
我又给他斟上一杯。
“喝得太猛,过会儿醉意一下上来,会很难受的。”
“嗯?瞧你说到哪儿去了,我在东京喝干过两瓶三得利呢。这威士忌是六十度吧?很普通,没多大劲儿。”说着又将酒一饮而尽。实在太没情趣了。
接着他给我斟上酒,然后又把自己的碗斟满说:
“没啦。”
“啊,是嘛。”我像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社交家,心悦诚服地站起身,又从壁橱里拿出一瓶威士忌,开了栓。
他坦然地点点头,又喝了起来。
我心里有些厌恶起来,我从小就有浪费癖,爱惜东西的自觉性(绝不是自夸)比一般人淡薄。但这个威士忌可是我一直珍藏的,虽说以前是三流货,而现在的确是一流品。价钱固然很贵,可更重要的是,将它弄到手颇费了一番周折,不是花了钱就能买到的。这威士忌酒我在很久以前就收购了一打,并因此而破产,但我从未后悔过。每天享受品尝一点儿的快乐,为了让嗜酒的作家井伏[2]先生来访的时候也能品尝到,我一直倍加珍惜,可还是日渐减少,到了这个时候,壁橱里就只剩下两瓶半了。
他说要喝酒的时候,不巧没有日本清酒和其他别的酒,我只好拿出珍藏已久、如今所剩无几的威士忌来招待他,可没想到他这么能喝。这听起来像是吝啬鬼在发牢骚(不,我就直说吧,对这个威士忌我就是吝啬,就是觉得可惜。)被他如此这般理直气壮、不当一回事儿地暴饮,怎能不感到愤怒!
他的一番话,丝毫不能引起我的共鸣。我这话的意思不是说自己很有修养,而他是不学无术的乡巴佬,绝非如此。我甚至有过这样的经历,同完全没有教养的娼妇正儿八经谈论什么“人生的真实”;还被胸无点墨的老师傅逼得发表意见而流过眼泪。我进而怀疑起世人说的所谓“学问”,他的话惹得我一点儿也不痛快,原因确实在于他。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与其在这里三言两语加以断定,不如如实地活画出他每一天的种种言行,任读者判断。我以为这才是作者所谓健全的手段。
他从一开始就喋喋不休,大谈什么“我的东京时代”,乘着醉意,越发滔滔不绝起来。
“你在东京也因女人失败过的。”他大声说着,又不由冷笑起来道:
“其实在东京那阵儿,我也差点儿捅娄子,险些犯下和你一样的大失策,真的,其实已经到那份上了。不过我逃了,嗯,可真逃了。女人一旦看上了某个男人,是很难忘掉的。哈哈哈,至今还给我写信呢,嘿嘿,上次还给我送年糕来了呢。女人真是笨蛋,要想让她看上你,不是长相,也不是金钱,在于心情,就是一颗心。其实我在东京那阵儿,也不老实,想想看你那时候也应该在东京,或许跟哪个艺妓厮混,惹得人家掉眼泪。不可思议的是你一次也没碰到过我,你那时候到底都去什么地方游乐去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那时候是指什么时候,并且像他想象的,我在东京玩艺妓,以至于把艺妓惹哭的事也不曾有过。多半是在露天烤鸡肉串儿的小摊儿上,喝点儿泡盛[3]、烧酒,说一通醉话而已。我在东京,正如他说的那样,因女人而栽过跟斗,况且这也不止一两次,因屡遭失败,害得父母、兄弟姐妹脸上无光。不过我想至少可以这么说,“我绝非光仗着有钱,冒充美男子,玩弄艺妓,到头来还得意洋洋!”虽说是可怜的辩白,但因为他的这番话,我才明白就连这一点自己至今尚未得到他的信任。我开始感到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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