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文小说网

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第十六章(第1页)

惶惑

1

因为谈得太久,回到园子已经很晚了。这个夜晚真是漫长而特别,它让我一下经受了这么多:惊异而痛苦,还掺杂着一丝苦涩。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甚至还有一种愤懑。我这会儿才发现,自己与那个极其聪慧迷人的姑娘之间原来有着如此深刻的联结:这个关于往昔冤案的探求者、自己一家的悲伤和苦难的倾听者,多么强烈地打动了我。也许正因为某些相加一起的沉重,它们堆积成一座沙岭,阻隔了我们之间的另一些交流。我们已经无暇他顾,我们都在忽略其他。然而今夜,离开她的这一会儿,突然袭来的竟是莫名的惆怅,是沉甸甸硌着心口的什么东西。我好像一瞬间遭遇了背叛,是这样的一种情绪压迫着胸部。当我发觉这种陌生的突如其来的痛苦时,终于有点儿警觉了。我不知道自己贪婪的边界在哪里,心的深处到底藏下了什么?我知道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每个人的内心里都有一个阴影,问题在于你愿不愿意承认它。我以前面对的只是另一个人,是肖潇对自己构成的致命吸引——它的渐渐逼近让我不得不寻觅新的伦理依据:每个时代都需要,每个人都需要。所以某些阶层为了减轻心理上的重负,更为了缓解种种压力,也就自觉不自觉地寻找起这方面的代言人,需要和他们一起,制造出全新的理由。这些代言者一般都散布在艺术界和思想界,特别是艺术界。再也没有比那些放肆的艺术品具有更加可怕的宣泄力和说服力的了,它们即便糟糕,起码也会营造气氛,会使一种新的、似是而非的伦理观念像病菌一样蔓延开来,并得到自动传播。就这个意义上来说,我想谴责混迹于这个界别中的一类人,并愿意把那些人称之为趁火打劫的“小偷”,称之为人世间最不光彩的合谋者。可奇怪的是,有时候我又想成为它的受益人。比如当下,比如我站在梅子和肖潇之间、因为情感的纠缠而痛苦不堪的十字路口时。我需要更时髦更具伦理高度的一些言辞来说服自己。

当我在黑魆魆的夜色中缓缓走回园子时,那一刻甚至卑劣地想过:为什么我就不是肖明子呢?真该死,我问过之后随即用力地拍了一下脑壳,以表达对这种妄念的惩戒。

在一棵老葡萄树下,有一个火头时明时灭,那是拐子四哥在等我。我走过去。

很长时间都没有吭声。这些夜晚他很少愿意把心事敞开,他开始喜欢留下来自己咀嚼。四哥悟性过人,在这个葡萄园里,惟有他一个人对我洞察秋毫。他已经感到了我心中隐隐的不安、我的牵挂、我的不可名状的忧虑和烦恼之源——它们既是崭新的,又是由来已久的……园子里的事情再忙再乱我也能够应对,因为我已经找到了对付这一切的办法。什么老经叔、村头儿老驼,还有税务、公安,这个平原上各色各样的人物都足以应付;实际上最难以回拒的,可能还是那些潜隐的、突发的、不可排除的什么。它们无可逆料,无以名状,就掺在这深深的夜色之中……

我和拐子四哥一样,都曾经把这片葡萄园当成了今生远行的终点——今夜看来这似乎显得浮浅和简陋了……万蕙手里提着一个小生铁锅走来,在一边默不作声地支起来,点燃了柴火。锅子里的水慢慢热了。这样的夜晚让人想起很多往事。时间真快呀,二十多年前的情景在眼前一闪而过——四哥和我在野外度过多少湿漉漉的夜晚。在芦青河边,他用玉米秸搭成了棚子,我们一块儿钻到棚子里过夜,一夜听着汩汩的河水,还有大鱼腾跃的扑通声。那时他还是一个真正的光棍儿,一肚子奇特的故事,还能教我怎样用脚踩鱼,怎样去挖螃蟹洞,怎样逮鳖。我们把刚逮到的东西放在棚子前的一个草堆上烧熟,然后对着酒葫芦,他一口我一口饮起来。那时我的酒量比现在大得多。拐子四哥一边喝一边告诉我:人哪,再年长几岁酒量还会更大;可是再接下去酒量又要变小……他醉酒之后的歌唱在河对岸都可以听见。有一天他唱着唱着,突然河那边的芦苇中有人与他应答起来。他止住了嗓子,立刻说:

“听见没?那也是一条光棍。那家伙不简单哩。”

“你怎么知道?你知道他吗?”

“不,你从嗓门上一听就懂,那些四处游荡、没家没口的人,他们的嗓子才会这样——甜沙沙的。你听不出,你还没长出那样的一双耳朵。”

那个夜晚他唱一句,河对岸的人也唱一句。他们唱的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明白。到后来,河对面的苇丛中发出了放肆的大笑。这边的拐子四哥站起来,也拍着手跺着脚哈哈大笑起来。

那个夜晚的露水把我们身上打得湿漉漉的,就像经受了一场毛毛雨。拐子四哥喝醉了,接着再也不愿干坐下去,领着我在河边急急地走着。他拍着腰部说,当年就在这个部位别着一支盒子枪呢——他的手在腰那儿一拤,又麻利地抽出,向着空中挥动,嘴里发出“啪啦啦”的枪声……走累了重新坐下来时,他开始讲一个故事:当年的兵工厂里有一个最漂亮的姑娘,胖乎乎的,比他大一点儿,常常和他在一起玩这手枪——有一次枪走了火,差一点儿把他们吓死……小铁锅里的水沸滚着。万蕙走了,一会儿拿来一些半熟的玉米和红薯,还有刚刚鼓成泡仁的花生。她把它们投进去,又放了一点儿盐末。四哥从衣兜里掏出了酒葫芦。这个酒葫芦如今已经变成了棕黑色。我们用一根树枝搅着锅里的东西。火苗沿着锅底舔上来,水发出噜噜的叫声。一种特别的鲜味有些诱人,它和四周的虫鸣、和这湿漉漉的夜气妥帖地搅和一起。我挑出一块东西吹一吹,递给四哥。四哥又放在掌心里撩了一会儿,放进嘴里嚼起来。他嚼得好香。万蕙把身上的蓑衣脱下,盖住他那条伤腿,又把他的腿往火边上推了推。我问四哥:

“你这辈子大约有一半时间是在野外度过的吧?”

他点点头:“有了那个小土屋,有了万蕙,还是不能安生。我领着她四处奔哩。路上见过俺的人都大呼小叫,说看哪看哪。他们看个什么?他们才见过多少稀罕!万蕙是我的好老婆,”他说着伸过一只手,在万蕙的脖子后面捏弄着,“她听话,我的话就是她的话。我走到哪里,她就走到哪里。告诉你吧兄弟,”他说着又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使劲扳着,“老婆是一辈子的伴儿,有了这样的伴儿,男人才能挨下去。你哩,伴儿在城里,你在这里也就扎不下根——我心里清楚着哩,知道你还得走。你一次次回城,其实就为了把自己的伴儿引出来。你走三步,回两步,那是做甚?是要引着伴儿往前走哩。你见过那些大雀儿怎么引逗别的雀儿出窝吗?也用你这法儿……”

我要过四哥的酒葫芦,一口一口喝起来。我好久没有喝这种瓜干酒了。这种酒呛得人直流眼泪。我央求四哥:

“唱支歌吧,就像过去在河边上一样……”

2

四哥两手按在窄窄的额头上,用力地抻理着那些皱纹。我记得他额头四周有些微微发红的绒毛,如今已经变白了。我又一次劝说:

“唱一支歌吧。”

四哥一条腿伸得很长,一条腿蜷着,看着密不透风的黑黢黢的葡萄园,终于唱了。与过去不同,他的歌就像没有牙齿的人唱出的一样,低沉而含混,就像用鼻子发出的哼呀声。在这种声音里,我和万蕙都一声不吭,屏住了呼吸。我相信,久而久之,万蕙早已能够听懂男人的歌了。我一直认为他的歌是唱给我们这片平原的,唱给丛林,唱给无边无际的海滩,唱给曲曲折折永远走不到尽头的海岸,唱给各种各样的野物,唱给这里黑漆漆的夜晚的……他的歌能把这里的露水弄得更加浓重,把暮雾压低。我在这歌声里看到玉米怎样一丝丝抽出红缨,花生怎样展开黄花,西瓜在沙土上打滚,葡萄藤一寸寸攀上架子。有什么东西在丛林里急急行走,它们追逐撕咬,发出吱吱的叫唤……四哥的歌没有开头儿也没有结尾。他从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唱起来。后来他闭了嘴巴,伸手去摸身边的枪。这枪离火太近了,他把它移开,用蓑衣角包起来。他打了一声口哨,远处的斑虎开始往这儿奔跑了。一阵刷刷的声音,它气喘吁吁地赶来了,舔着锃亮的鼻头,闻一闻锅子的气味,贴着四哥的腿坐下,又转头在万蕙的脸上嗅一下。万蕙像服侍一个孩子似的给它拍掉毛上的灰尘,擦去身上的露水,还抹了抹它的嘴巴。

一会儿斑虎昂起头来,长长的鼻梁指向一个方向。它一动不动,又抿了抿舌头。我四下里看看,什么也没有发现。再后来我们都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喘息声。万蕙咕哝了一句。四哥用腿碰了她一下。我蹑手蹑脚走开,刚绕过一个架子就看到了鼓额。她蹲在黑影里,手里捏弄着一片葡萄叶。我小声问:

“睡不着吗?”

她点点头。

我把身上的蓑衣脱下来给她披上。一个瘦小的姑娘披着这么大的蓑衣有些可笑。她说:“我看见你今夜走出去、又回来了。”

我心里一动。原来这个小家伙在留意我的一举一动。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苦命的孩子,不知该怎样迎视这对纯稚的目光。我想起了她的一家。我确信,从根儿上讲我也属于这个族里的人,属于千千万万这样的家庭。我懂得他们,他们也懂得我。我跟这样的家庭有着真正的血缘关系。鼓额甚至不识什么字,可是她读得懂我。她是这片平原上的草,血管里奔流着和我同样颜色、同样浓稠的液体……

3

和罗玲有过那场交谈之后,我一直想找一次肖潇。心里淤积的东西太多了。我想告诉她自己的迷惑和默想、我眼里的这个冰凉的秋天……我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去了。

谁知一见面她就对我说:“……好多天了,我一直想跟你讲。现在不用了,因为罗玲说跟你谈过了……”

我马上明白她全都知道了,点点头。

“那是一个非常困难的话题。真的。不过她已经狠狠责备了自己——她为这事儿难过得要命,有一天实在受不了,就来找我商量。她把心里话一股脑儿全说出来,比我磊落也比我勇敢。她说自己早晚会找到你,把全部经过都讲出来……她没有食言。”

我听着。肖潇又说:“罗玲是一个从不掩饰自己的人。”

我想这一点她错了。她并不知道这个女友心里装了更大的隐秘,因为对方正以明快爽朗以至于稍稍轻浮的外表,掩护着更大的心机和使命。

“刚开始的时候,她与肖明子还只是大姐姐和小弟弟的关系。她领他看电影,到河里海里游泳。肖明子可以随便进出她的宿舍。她喜欢这个大男孩儿,没法抵挡那份诱惑。她说有时要不停地在心里喊着,让一个人原谅。这个人是谁她也讲不清。她只是让那个人原谅、原谅——那个人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是讲不清的一个人……”

第四病室  湖光山色  墨香之家  憩园  春天里的秋天  天璨  海的梦  灭亡  砂丁  无边的游荡  等等灵魂  黑铁时代  至尊道  死去的太阳  忆阿雅  橡树路  海陵天下  东方  武林高手系统  冬天里的春天  

热门小说推荐
四喜迎春

四喜迎春

穿越到古代当丫鬟,莫名成了香饽饽。一句能者居之让大宅门内各怀心思,各有打算。就算身份卑贱,四喜也定要扭转乾坤,带着娘亲搬离丫鬟房。好在有个身份高贵的爹可以抱大腿,好在爹的那个嫡配看似凶悍,实则草包一枚。好不容易当上了小姐,以为可以荣华富贵,等着嫁个好人家,可是这一事接一事,四喜该如何去迎接属于她的春天呢?(※新书需要各种支持和动力,各位看官觉得好,就收藏一下,赏张推荐票票,打个赏,各种支持都砸过来吧,么么么么么。。。)...

情剑风云诀

情剑风云诀

二十年前,一个大魔头横空出世,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魔头武功高强,江湖人闻之心惊胆战。十大门派相约在九月初九到川南乐山诛灭魔头,一场大战之后,十大门派无一生还,真想扑朔迷离,更奇怪的是,魔头从此在江湖上杳无音讯。二十年后,江湖上风云再起,很多门派的高手被人杀死在屋子里,到底...

宦妻,本座跪了

宦妻,本座跪了

本书简介姜檀心,大首宦衣钵门生戚无邪,镇国侯爵东厂督公她口辩机锋,衣冠楚楚国栋梁,他宽袍解带,衣冠禽兽装伪娘。她曾百样低贱,千方隐忍,万般努力,终一朝立与庙堂惩治欺她之人他曾一门屠尽,两手血腥,三载杀戮,倾覆这天下只为摆正他的倒影独酌无相亲,缘来同类人,那不如先对个食,再成个婚,你我勾搭,同虐渣渣?一纸契约婚书,两宦‘男男’对食,众人嗤笑不断的荒唐婚姻,成了她和他冤家携手的开场念白契约第一条对食,即字面意思,吃饭凑个伴,睡觉拼个床,勿作深入理解契约第二条阉鸡也是鸡,请自重契约新加条当阉鸡不再阉时,以上一二条款作废!俗语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既然双方就性别问题已达成清楚共识,那么男的扛起阴鸷狠毒,铲除异己的大旗,铺下奸恶宦官的康庄大道女的负责奸险油滑,商贾通吃的骂名,攒下富可敌国的金银财富。封疆大吏,狂狷名流,他各有各的收服手段政敌异党,绊脚顽石,灰飞尽在他的笑谈中。官商互通,她首创海运先河,帮江宁盐帮度过危机她开辟北方茶马古道,帮晋商赢了老毛子的商业竞争她合并北票号南钱庄,成为‘汇通天下’第一人。俗语又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囚太子,杀文武,建阴军,废祖法,即便史册中十恶不赦,遗臭万年,可新的昌盛却会在一片废墟中重显曙光。这个日渐虚伪,病久成疴的皇祚社稷,礼仪正道救不回它严刑峻法去不了根那么交给她和他小场景一他翘着二郎腿,吹着茶叶末是不是打算求本座带你回家?她单手托腮我不是很欣赏你这个态度他放下二郎腿,站了起来跟我回去她拿手扇了扇风怎么这么热啊,站那么直,挡住风了他嘴角一抽,坦然跪下我错了,媳妇儿回家吧她乐了,伸出一爪,兰花指一翘小戚子,咱走着房中之乐她指着一地青瓜满脸羞红为什么送这些过来?他揽镜自顾自然是给本座用的,真贴心的人儿,一根根个头都不小她黑脸支吾还个头不小?小菊花哆嗦受得了么你他轻笑一声夫人想什么呢,敷面不选大一些的,那多浪费她恨恨闭嘴,背身偷偷藏起一根,转身欲上床他上前没收夫人不比我美,再用也枉然她哂笑一声厂公您想什么呢,人家可是女太监,总有那么些小需求,自己解决就好,难不成还能求助您么?咯嘣一声,他嚼着青瓜,奸笑扑去早就说了咱家是假太监,小缺心眼的怎么就不信呢这是一篇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暗黑系列宠文。男女主无虐无误会,你压我来我扑你,你杀人来我望风,励志成为宦官界的模范夫妻。欢迎跳坑!!...

武控天下

武控天下

背负复仇使命,他以武脉觉醒之躯,破天命,获新生以本源斗气,杀强敌,定乾坤!  武之极致,武控天下!...

全职法师领主

全职法师领主

好不容易找到了第一份工作,竟然是扮演一具尸体?躺下后再睁开眼时,面对的却是全新的世界。既然有着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那就成为一名威风凛凛的骑士吧,什么?只能选择当法师?还好在关键时刻银瞳觉(qi)醒(dong)了!...

重生千年后

重生千年后

话说我们前世无缘,于是我们又约定今生。可是命运啊,命运,你怎会又将我们变成师生,还不许我们在一起。。。。爱情就这样一再的被摧毁,可是不管怎样,现在的我们都一定我为幸福向前冲为理想而奋斗。。。。未来是我们的,不会再由天注定,所以笑一笑,要勇敢的走下去。...

每日热搜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