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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吃过饭,就各自睡了歇息,一觉醒来,子路的那根东西却硬纠纠的,手在西夏的身上摸,摸得西夏也醒了,子路说:“来不来?”西夏说:“你这阵身体和情绪到最佳状态了?”子路说:“我想十个月后该会有个优秀人物诞生哩!”西夏就起来关了卧房门,又拉合了窗帘,子路却开了灯,从箱子里取了西夏的那双回来还未穿过的细高跟皮鞋让她光脚穿了。西夏不愿意穿,说:“你有病哩,在炕上穿什么鞋?!”子路说:“我就喜欢你那长腿,穿上高跟鞋性感,我更兴奋哩!”当下动作开来,西夏还未来感觉,他却觉得不行了,西夏说:”你分散一下注意力。”炕头没有书报,连他们的笔记本也放在了堂屋的柜上,子路就数数儿,从一百往回数,但仅仅数了十多下,他无法控制了。西夏气得坐起来说:“这就是最佳状态啊?!”子路懊丧地趴在那里,喃喃地说:“我这是怎么啦,怎么会是这样呢?”西夏就下了炕,蹲在地上让东西流出来。子路说:“你不想怀孕啦?你应该睡平在炕上。”西夏说:“你瞧瞧,就这点儿东西,真要怀孕,能诞生个什么优秀人物?”
两人穿了衣开门出来,娘却早已起床,正坐在院门外的石头上和麦花说话,麦花怀抱着她的小儿,娘喜欢得亲了小儿的脸蛋又亲小儿的鼻子,又去亲那小嘴儿,小儿却一伸手将娘的脸上抓出了三道指甲印。麦花说:“这娃,你婆爱你哩你倒抓你婆!”娘说:“他婆不疼!我娃学本事了,能抓了人的!”麦花说:“你这么爱惦娃,明年你就得忙了。”娘说:“真要能生下,我不到省城去,把娃娃抱回来!”西夏听她们说生娃娃的话,忙转身又往堂屋去,麦花看见了,说:“西夏,你是让你娘去城里呢,还是舍得让娃娃到乡里来?”西夏笑着说:“你瞧我能生了娃娃吗?”娘说:“甭说败兴话,你咋不能生的,你那么大的个子,娃娃恐怕有八斤九斤的!”西夏越发笑了,说:“菊娃给你生了个石头,我要生个铁块喽!”子路没有加入这场说笑,立在院子里看了看那飞檐走壁柏,然后去村里转游一遭。天近了黄昏,村子里的孩子们就扛着条凳去镇街戏场里占位子,许多人家早早通知了周围村落里的亲戚来看戏,村口就不时有穿着新鲜的人提了水酒点心的人,村人打趣道:嚷,栓子叫你来看戏哩,实际上是要你送礼的!来的亲戚说:多时没过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呀!子路回来,娘和西夏已做好了锅盔米汤,还未吃毕,镇街上隐隐约约就听得见锣鼓声,巷道里有人在相互叫喊着“走喽走喽”,娘收拾了碗筷,也不洗了,在镜前梳头,又拿鞋摔子在台阶上叭叭摔打鞋面,说:“西夏,你拿个包儿,戏台下有卖花生的,买些了回来吃!”但西夏这个时候肚子又疼开了,她只说捂一会儿肚子就会好的,却越捂越疼,又不能坏了娘和子路去看戏的兴趣,说:“娘,你和子路先走,我收拾收拾了就来!”娘说:“咱一块儿走热闹!”西夏说:“你们先走,我走得快,来撵你们!”子路说:“她出门难场得很,洗脸呀,画眉抹嘴呀,咱先走。”娘就叮咛:“我们拿了灯笼,你来时记着拿上手电,回来要照路的。走时不要把院门钥匙装在身上,就放在门脑上,谁要先回来就能开的!睡屋里我是喷了‘敌敌畏’了,记着把窗子关好,蚊子就不进了。听着了没?”西夏说:“听着了!”
娘和子路一走,西夏在炕上窝了一会儿,疼得一头一身汗,后来就觉得要排泄,去了厕所,在那里蹲了好长时间,村子里已经安静下来,天上满是星斗,又没刮风,只有狗在吠着,那锣鼓声清晰地传来。从厕所出来,疼痛略好了些,人却浑身没了劲,又歇了一会儿,方锁了院门,一脚高一脚低赶到戏场。东西两个戏台,皆是灯火通明,戏已演得热热闹闹,绕着戏场的一圈,摆满了各种吃货,两边戏台下却集中了黑压压的人群,中间的都坐着,边上的全站着,时不时人群里就起了骚动,一阵打,一阵骂,又平静下来。皮影戏自然是压不过人演的大戏,三分之二的人在县剧团的台下,每当扮相俊美的女演员出场,人群就如六月天风里的麦浪,呼地全倒过去,又呼地全倒过来,许多人就从凳子上跌下去,又将凳子举起来,凳子就又打着了旁边的人的头,后边的又骂坐下坐下,我是来看你的脊背吗?两方就吵起来,有小孩子哭了,立即有人叫嚷:谁尿了谁尿了,把地上尿得成河了,这里是厕所吗?西夏没见过这种场面,想农民看戏哪里是看戏,全是来热闹了,这和城里看足球比赛一样嘛!她不敢靠近那边戏台,不仅仅是挤,而且发觉有许多人在偷偷地看她,她一站进人窝,身前身后就有人故意挤,似乎觉得谁的手极快地摸了她一下屁股,就退出来往皮影戏台下去。场边的灯影暗处,四五个男人在那里撒尿,忙避开,又见一对男女从台下往外走,刚到暗处就抱着亲了一口,个子都不高,亲吻声却响,擦身而过时,她听见那男的说:“子路的媳妇!”西夏装着没听见,就站到了皮影戏台跟。西夏以前是看过皮影戏的,但她没看过露天地的皮影,那幕布上投出的影子形象十分生动,遗憾的是幕后伴唱的是个老汉,声嘶哑不堪,戏台下人又走了一部分。西夏正辨不清这演的是什么剧,便见有人把脑袋从幕布边伸出来看了看戏场子,又缩回去,听得两人在说话,一个说:“唱完这一折子得让张三和周仁上了,再不上就塌火了!”一个说:“敢不敢用红墨水?”一个说:“啥时候了还不用?”西夏不懂他们的话,待皮影戏又唱过一会儿,就歇下来,把台幕拉闭了。场子中有人叫:“皮影戏失塌了,演不成了!”这边却突然锣鼓哐哐哐敲打开来,十分激越,接着台幕拉开,不是皮影了,是一个丑角就咯拧咯拧走出来。丑角是男的,却扮着女人相,做了各种滑稽动作,说着许多脏话俗语。场中就又有人喊:演卖棉花了!那边戏台下的人呼呼呼地就往这边拥来,西夏一下子又被拥到场边,如大海涨潮把一只空塑料瓶抛到了沙滩,她看不清戏台上的表演,也听不清那丑角在说些什么。站在一个碌碡上了,才看见戏台上又出来一个丑角,也是男扮了女,两人在那里买卖棉花,讨价还价,后来一个说:你偷了我的棉花!一个说:我要偷你的棉花叫我吃糖甜死去,叫我睡羊皮褥子软死去,叫我考个状元兴死去,叫我娶一个小的美死去!台子下一片浪笑,那边台子下又过来了不少人。两个丑角还在争辩,一个说你偷了肯定偷了,要是没偷你敢让搜身?一个就说哪儿偷了哪儿偷了?把帽子卸下来,头上扎着个锅刷子一样的发辫,把鞋脱了,脚上缠的是一丈长的白布,把怀解开来,胸脯上吊着两个猪尿泡。一个说:“裤档里,在裤档里!从裤档里往出掏,果然掏出了一把棉花,又掏出了一把棉花,那棉花一握,就流出血水来。那边台子下的人差不多就全过来了,在下边噢噢叫:“再掏!再掏!”丑角说:“没了!”最后掏出来的是一件裤头。台下就呼啦啦上来六个人,拿着六个大红缎被面披在丑角的身上,戏台两边的鞭炮同时爆响,台下顿时成了浪里漩涡。
西夏嘎嘎嘎也笑个不止,一低头,却见那边人稀稀落落的台下,菊娃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石头,而子路在与她说话哩。西夏害怕被子路和菊娃瞧见了她,急跳下碌碡,躲闪到场边一个卖炒热粉的小吃摊上。小吃摊上的一盏马灯就挂在摊后的一根拴驴桩上,而桩旁恰好竟是一块石碑,碑文被光照得清清楚楚,西夏就扭着头看。先还是看一行,扭头往后看看,是不是子路和菊娃也过来,后觉碑文写得有趣,就什么也忘了去。这碑子仍是清刻,碑方首,四侧边栏饰浅浮雕流云纹,其文是:
盖闻“人以神灵,神以人显”,人无神不灵,神无人不显。是神与人互相为捍卫者也。缘吾处建立此庙,土名圪塔,由来久矣。但年代湮没,风雨飘摇,渐至高宇颓败,神像堕裂。吾等不忍坐视朽坏,是以约众姓捐资,葺修庙宇,装塑神像,庶庙貌巍峨,金容不朽,丹楹画桷,峻宇雕栏。恍临帝子之长洲,如得仙人之瑶馆,峰形横叠,山原旷其盈视;水流曲漾,川泽盱其骇瞩。赫赫濯濯,神通正直之德;威威显显,人蒙阿护之灵。吁!名山在望,神踞于斯,庶几家给、年丰、民和而神降之福焉。
西夏问摊主:“这圪塔庙在哪儿?”摊主说:“圪塔庙?”好像并不知。西夏说:“这碑子是一直在这儿吗?”摊主说:“盖戏楼时,是从土里挖出来的,我们不知道这里以前有没有个圪塔庙,那边是有个碑子是给五子柏立的,五子柏倒还在。”西夏忙问在哪儿,摊主指了指另一个卖花生的摊位,她立即过去,果然见一妇女靠在一面碑上,面前地上放一马灯,马灯前一个麻袋装着花生。西夏当然不能让妇女走开而让她看碑,就掏钱买了一斤花生,也蹲在那里边吃边与妇女唠叨,唠叨热火了,才拿了马灯照着碑看,碑文写道:
高国彦其人者,庄好义之士也。岁丙午之春,因增垦荒田,东南隅有寺基,并科以税,该贰拾金,僧甚苦之。地有古柏,一根五株,纵横气象俨若兄弟,此高老庄古乔木也。僧奉吏鬻柏办税,义老未有知也。是夜梦兄弟五人,衣青衣,至床前大呼日:“速救我。”义老惊晤日:“此异梦也。”越翌日游东南,望见柏下丛集十数人,各持斧伐柏,及详视之,如梦中所见五人。请讯伐故,僧以颠末告。义老曰“慎无伐,予愿捐金留柏。”归,出市宅三间,如约纳于公。呜呼!此不忍于柏,彼何忍于民耶?呜呼者老且知好义,士君子可无名行耶?爱为之记。康熙五月岁壬申季秋月日。
西夏至此方想到,此碑记载的便是蝎子尾村的坡坎上那五子柏了,但碑子却怎么不竖在五子柏下而立在这里,问那妇女,妇女却骂起一个小儿:“我看了一眼戏,你就偷花生了?拿出来,拿出来!”小儿却强辩:“哪儿有,哪儿有?”又用手在裤档里掏,掏出来了,说:“掏了个屁!”撒脚钻进戏台下的人窝里不见了。
子路和娘来到戏场后,一些老太太就拉娘坐到她们的凳子上去说话,子路立在场戏边的吃货摊上看卖吃货,晨堂担了一担儿尿桶放在了新搭戏台边的一棵树后,子路笑他会寻便宜,这一夜能接一担生尿哩。晨堂嘿嘿笑着,附过身来说:“在德门家里耍哩,你去不去?”子路说:“没记性!上次被抓去罚了款,又……”晨堂说:“今晚上派出所的人都在看戏,百无一失的,庆来贼猴手气好哩,已经赚了一个整数咧!”子路说:“那弄钱容易,你还来看得上那一担尿?”晨堂说:“我没本钱么,我还得帮你嫂子哩。”子路这才看清在场边点了一盏马灯的是晨堂的婆娘,正卖馄饨的。子路说:“你现在提尿桶,一会儿就又去包馄饨,那啥味道都有了!”晨堂做个鬼脸走了。子路扭头看了看,没有发现西夏,却在人群里看到了菊娃推着轮椅出来,是石头要到场外撒尿呀。子路就过去,轻声叫:“石头,石头!”石头说:“爹,娘给我买了轮椅了!”子路说:“你娘现在有钱了!”菊娃说:“男人有钱了就坏,女人一坏就有了钱,我坏了么!”子路笑了一下,把轮椅拍了拍,问石头坐着舒服不?石头说:“舒服。爹也不来接我!”菊娃说:“你爹忙么!”就拿眼睛看子路,问:“你那一位呢?没一块儿来?”子路没吱声,石头却要子路推他到皮影戏台下去。子路推着去皮影戏台下,石头又要把他推到卖吃货的摊前,子路给他买了一块麻片糖,许多人就过来说轮椅好。别人越是说轮椅好,子路越觉得浑身不舒服,就推了石头到菊娃那里。菊娃说:“石头,娘来推,你爹推了心里不美哩!”石头说:“爹,你走路要小心哩。”子路说:“怎么?”石头说:“你那腿也不好哩!”菊娃说:“别胡说,你那嘴里有毒哩!”就小声说:“你瞧老黑那个蔫相。”子路抬头看了,蔡老黑从前边勾了头往场外走,他原是宽肩人,今夜却成了溜肩,那褂子就显得特别长,腿也软,走过去像头老驴拽磨,他忙背过身,装做没看见,也不让蔡老黑看见,直待蔡老黑消失在黑影地了,才说:“今晚对台戏把蔡老黑砸了,他只有演那一折黄戏争观众,可也就是那一折。”菊娃说:“那是个恨透铁,这阵儿不知又干什么去呀!”子路说:“管尿他哩!”再不提说蔡老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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